北方的秋天来得又急又猛。树叶几天就黄透了，风一刮，哗啦啦往下掉。空气干得厉害，嘴唇总是裂口子。林微裹紧了外套，还是觉得冷风往骨头缝里钻。
大学生活像打开了新地图。大教室，几百人一起上课，老师讲得快，笔记都记不过来。陌生的室友，不同的生活习惯，需要慢慢磨合。食堂的饭菜口味重，油大，她吃了几天胃就不舒服。一切都得重新适应。
苏晓在微信上很活跃，分享她南方大学的新鲜事，抱怨天气热，晒和新朋友的合照。林微偶尔回几句“嗯”“挺好”。苏晓问起她这边，她只说“还行”“有点冷”。
关于那座南方小城，关于那个名字，像被刻意封存在了某个落了锁的盒子里。苏晓没再提过“复读”的事，林微也没问。
周五下午没课。宿舍里另外两个女生约着去市区逛街了。剩下林微和另一个叫赵静的女生。赵静戴着耳机看剧。林微对着电脑看下周要交的英语阅读材料，密密麻麻的单词看得她眼睛发花，胃里也有点隐隐的不舒服，可能是中午食堂的菜太油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班级群的消息。
学委周扬：“@全体成员 下午三点，文学院301教室，读书分享会，自愿参加，欢迎捧场！[笑脸]”
下面有人回：“收到！”
“扬哥又搞活动！”
“争取来！”
林微看着消息。周扬是他们班学委，开学迎新就是他负责的。个子挺高，戴副黑框眼镜，说话做事都挺稳当，对谁都挺和气。上次收作业还提醒她有一处格式不对。
她看了看电脑屏幕，又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待在宿舍也是对着电脑，胃里还难受。出去走走？她犹豫了一下，关掉文档，穿上外套。
文学院301是个小阶梯教室。林微到的时候，里面己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是班里的同学，三三两两坐着聊天。周扬站在讲台边调试投影仪。
林微找了个靠后靠边的位置坐下。前面有人在分享最近看的一本小说，讲得很投入。林微听着，试图集中精神。但胃里那股隐隐的不舒服好像加重了，变成一阵阵的抽痛。她用手按了按肚子，眉头微微皱起。
可能是中午的菜……太油腻了。她有点后悔来。
“……所以这本书给我的启发很大，尤其是在面对困境时……”分享的同学还在继续。
林微感觉额角有点冒冷汗。她低下头，手指用力按着胃部，希望能缓解一点。
“下面还有哪位同学想分享一下？”周扬的声音响起，目光扫视着教室。
没人举手。有点冷场。
周扬笑了笑：“那我抛砖引玉？我最近看了本……”
林微没心思听周扬分享什么了。胃里的抽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只手在里面拧。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她感觉有点恶心，眼前发花。她得出去透透气。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动作有点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围几个人都转头看她。
林微低着头，捂着肚子，快步往教室后门走。脚步有点虚浮。
刚走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小心。”是周扬的声音。他刚从讲台下来，似乎是想去后面拿东西。
林微赶紧侧身让开，头埋得更低：“……对不起。”声音虚弱。
“林微？”周扬认出了她，看她脸色苍白，捂着肚子，额头都是冷汗，愣了一下，“你……怎么了？不舒服？”
林微没力气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绕过他，伸手去拉门把手。手有点抖。
“等等。”周扬叫住她。他转身快步走到讲台边的桌子，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又几步走回来，把水递到林微面前。
“给，喝点水？温水，不冰。”他拧开了瓶盖。
林微看着那瓶水，犹豫了一下，胃里又是一阵绞痛。她接过来，小声说：“……谢谢。”
“是不是胃疼？”周扬看着她发白的嘴唇，“看你脸色很差。”
“……嗯。”林微喝了一小口水，温的，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中午吃坏东西了？”周扬问。
“可能……食堂的菜有点油……”林微声音很小。
周扬皱了皱眉：“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或者……我送你回宿舍休息？”他语气很自然，带着点关切，没有过分热情，也不让人觉得冒犯。
“不用不用！”林微立刻摇头，动作有点急，胃里又是一抽，疼得她吸了口冷气，“我……我自己回去就行。很近。”
“真没事？”周扬不太放心地看着她，“你这样……能行吗？”
“能行。”林微坚持，把水还给他，“谢谢学长。我……先走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胃里更难受了。
周扬拿着那瓶水，站在门口，看着林微有些踉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眉头还皱着，站了几秒，才转身回到教室里，示意下一个同学可以继续分享。
林微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往宿舍楼走。胃里的绞痛一阵阵的，让她首不起腰。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食堂排队时塞过来的温牛奶，操场上递过来的白色耳机，图书馆里那句硬邦邦的“笨”……
她猛地甩甩头，像要把那些画面甩出去。手指用力按着胃，指甲陷进衣服里。
回到宿舍，赵静还在看剧，戴着耳机没注意她。林微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床帘，蜷缩起来。冰凉的被子里，她抱着热水袋——这是她来北方后唯一觉得有用的东西——压在疼痛的胃部。
疼痛慢慢缓解了一些。她闭上眼睛，黑暗里，只有胃部隐约的抽痛感。
手机在枕头边震了一下。她摸过来看。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周扬。
林微看着那个名字和头像——是张风景照。她犹豫了一下，点了通过。
很快，一条消息跳出来。
周扬：“感觉好点没？宿舍有热水袋或者药吗？”
林微看着这条消息，手指停在屏幕上。胃里好像又轻轻抽了一下。
她慢慢打字：“好点了。有热水袋。谢谢学长。”
周扬：“那就好。多喝热水，注意保暖。下次食堂吃清淡点。”
林微：“嗯。知道了。”
周扬：“好好休息。有事可以找我。”
林微：“嗯。谢谢。”
对话结束。她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翻了个身，把热水袋抱得更紧。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服熨帖着冰冷的胃部。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赵静耳机里漏出的微弱音乐声。窗外，北方的风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林微闭上眼睛。
新城市，新生活，新的人。
一切，似乎都在沿着一条与过去完全无关的轨道，向前运行。那个遥远的、关于“复读”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沉下去，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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