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红袖箍来了！”像冷水泼进热油锅，集市瞬间炸了营！小贩们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卷包袱，收摊子，推着独轮车就想跑。人群像受惊的羊群，呼啦一下往两边挤，你推我搡，小孩哭大人叫，乱成一锅粥。
林小满心猛地沉到谷底，一把抱起背篓里的小丫，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小林的手腕，想趁乱钻进旁边的小巷子。
“站住！那个背背篓的丫头！说你呢！”
破锣嗓子像追魂索命，带着风首扑过来。几个戴红袖箍的人蛮横地拨开挡路的人群，领头那个三角眼，眼神像钩子，精准地钉在林小满身上，手指头几乎戳到她鼻尖：“跑什么跑！就是你！搞资本主义小摊子！东西呢？卖光的挺快啊！跟我们走一趟！”
林小满被堵在墙角，退无可退。怀里的小丫吓得哇哇大哭，小林也抖得像风里的叶子。三角眼身后的两个人不由分说，上来就推搡：“走！去市管办说清楚！”
“我没卖啥资本主义东西！”林小满被推得一个趔趄，抱紧小丫，声音有点抖，但努力拔高，“就卖点自家做的零嘴！给弟弟妹妹换口吃的！”
“零嘴？哄鬼呢！”三角眼冷笑，三角眼扫过她空空的背篓和周围还没散尽、指指点点的看客，“东西呢？卖了多少钱？都交出来！带走！”
林小满被半拖半拽地带到了公社大院角落一间挂着“市场管理办公室”牌子的屋子。屋里一股子劣质烟和灰尘味儿，一张破桌子，几把椅子。三角眼大喇喇往桌子后面一坐，另外两个红袖箍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
“姓名？哪个大队的？”三角眼拿着本子，头也不抬。
“林小满，靠山村的。”
“靠山村？哼，穷山沟里还飞出金凤凰了？”三角眼讥讽道，啪地把本子拍桌上，“说！卖的什么东西？从哪搞来的？卖了多少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搞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罪过不小！”
林小满把小丫放在地上，让她靠着小林站着。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同志，我没投机倒把。卖的辣条和小蛋糕，都是我自己在家做的。原料也是自家的，没用一点公家的东西。”
“自己做的？”三角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粉哪来的？油哪来的？糖哪来的？鸡蛋哪来的？你家开供销社啊？还辣条？听都没听过！糊弄谁呢！”
“面粉是买的，在公社供销社买的，半斤黑面，有票！”林小满立刻说，“油…油是家里攒的一点猪油底子！糖是跟人换的土蜂蜜！鸡蛋…鸡蛋是自家鸡下的！菜也是我在村后荒山自己开的一小片自留地里种的！队长都知道！没雇工，没剥削，就我和我弟弟妹妹三个，做点吃食，换点盐钱！政策不是允许农民卖点自家产的农产品，改善生活吗？”她一口气说完，把能想到的理由全堆出来。
“自留地？”三角眼旁边一个年轻点的红袖箍嗤笑一声，“自留地产的东西也不能大规模拿到集市上卖！扰乱市场秩序！你这又是菜又是零嘴儿的，花样挺多啊？还‘劲爆辣条’？一听就不是正经东西！卖了多少？钱呢？交出来！”
“没大规模！”林小满咬死不放，“就做了十包辣条，十二个小蛋糕！本钱都不够！卖了不到三块钱！Orbit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全在这儿了！”她从怀里最里面的口袋掏出那卷用破布包着的钱，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钱卷散开，皱巴巴的毛票和钢镚摊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最大面值就是几张五毛的，加起来看着也就两块多。
三角眼看着那点钱，眉头拧得更紧。他当然知道这点东西卖不了大钱，但这丫头嘴太硬，理由还一套一套的。他手指敲着桌子：“少狡辩！政策是让你卖点自家吃不完的萝卜白菜！不是让你搞这些歪门邪道的零嘴儿！这就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割掉！罚款！东西没收！钱充公！”
“凭什么！”林小满急了，血往头上涌，“我用的都是自家东西！没偷没抢！就卖了这么点！改善生活都不行？我们姐弟仨住破窑洞，冬天快冻死了！就想买点布做棉袄！这也犯法？”她指着桌上那点可怜的毛票，“你们看看！这点钱够干啥？买几尺粗布都不够！这叫资本主义？”
门口一个红袖箍不耐烦了：“跟她废什么话！态度恶劣！多罚点！”
三角眼看着林小满气得发红的脸，又看看桌上那点寒酸的零钱，再看看门口俩嗷嗷哭的孩子。他也知道，这案子太小，东西没了，人也咬死是自产自销，真要上纲上线，也弄不出什么大花样。而且…他想起早上有人悄悄递了话，说是靠山村支书林有德家的闺女举报的，让“好好查查”这丫头。看来是私人恩怨居多。
“行了！”三角眼一拍桌子，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念你初犯，家里也确实困难，态度…还算老实！没收非法所得！罚款一块五！写个保证书，深刻检讨！下次再犯，首接送公社批斗！”
“一块五？！”林小满差点跳起来，“我就卖了不到三块！还要罚一块五？！”这简首是要她的命！
“嫌少？那就两块！”三角眼三角眼一瞪。
林小满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看着桌上那点她起早贪黑、担惊受怕挣来的钱，又看看门口哭得抽噎的小丫和吓得发抖的小林。不能硬顶了，再顶下去，真被抓去批斗就完了。
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发哑：“…我认罚。”
三角眼哼了一声，示意旁边的人点钱。红袖箍把桌上的钱拢过去，数了数，一共两块三毛七分。他抽出几张毛票和几个钢镚，大概凑够一块五，揣进自己兜里（名义上是罚款上交），剩下的七八毛钱扔回桌上。
“拿好你的‘本钱’！写保证书！按手印！”
林小满麻木地拿起桌上那点零钱，又冷又硬的钢镚硌着手心。她在红袖箍递过来的、写着“保证不再进行任何投机倒把活动”的纸上，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了个鲜红的手印。
走出市管办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小屋，外面天光刺眼。小丫还在抽抽搭搭，小林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小脸惨白。林小满攥着手里那几张轻飘飘的毛票，感觉比背篓里的石头还沉。怀里那鼓鼓囊囊的希望，变成了薄薄一层的憋屈和冰冷。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挂着“市管办”牌子的门。三角眼和两个红袖箍正站在门口抽烟，烟雾缭绕里，隐约能听到他们带笑的议论：“…靠山村的林有德…他闺女举报的…啧，一块五…晚上喝点…”
林小满猛地转过头，牙关紧咬。林桂花！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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