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消毒水味儿还没散干净，手背上刚缝了三针的口子一跳一跳地疼。护士那声“杀人啦”的尖叫，还有江野攥着我手、刀尖抵着脖子的那股疯劲，像场没醒透的噩梦，搅得脑仁疼。医院是待不下去了，趁那祖宗被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围着检查、外加思想教育的空档，我拖着包扎好的脚，溜回了城西那个刚撕了封条的破仓库。
仓库里那股子焦糊味混着新布料的生涩气，闻着让人心慌。被烟熏黑的墙壁，地上水渍还没干透，几台缝纫机湿漉漉地杵在那儿，像遭了灾。小吴和阿萍带着几个没走的工人，正埋头清理，没人说话，空气沉甸甸的。
“林姐？你咋回来了？江老板他…”小吴看见我，吓了一跳，目光落在我包着纱布的手和脚上。
“死不了。”我打断他，声音有点哑，拉过一张还算干净的塑料凳坐下，“厂里怎么样？”
“乱七八糟。”阿萍愁眉苦脸地递过来一杯热水，“消防那边是松口了，说主要责任不在我们，封条撤了。可罚款单还在工商那儿压着，三万块…还有，孙有财骗走那五十万，徐律师说追讨需要时间…账上…真见底了。”
热水烫着掌心，也暖不热发凉的心口。官司赢了，恶人进去了，可日子还是他妈的一团糟。三万罚款像山一样压着，没原料，没现金，工人眼巴巴等着吃饭。
“省着点用。”我把热水杯放下，撑着凳子站起来，脚底板钻心地疼，“先把能修的机器弄好，那批新买的料子抓紧下料！小吴，你再去跑跑那几个小客户，看能不能先预支点定金，哪怕少点！阿萍，跟我去库房，盘盘还剩下多少能用的辅料！”
日子像上紧了的发条。白天，我瘸着脚在仓库里盯进度，跟工人一起搬布料、调试机器，手背的伤口被汗水和灰尘浸得生疼。晚上，挤在仓库角落隔出来的小办公室里，对着账本上一串串刺眼的红字发愁，电话打到发烫，求爷爷告奶奶找订单、找贷款。小吴跑断了腿，嘴皮子磨破，总算从两个老客户那里抠出了几万块预付款，杯水车薪，好歹能把工人的工资先对付过去。
江野…像人间蒸发了。自打医院那场闹剧后，再没半点消息。也好。省心。那枚差点惹出人命的破硬币，被我扔进了办公室抽屉的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眼皮沉得像挂了铅。这天晚上，好不容易把一批赶出来的样衣打包发走，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倒在办公室那张硬板床上，衣服都没脱，几乎是沾枕头就着。
睡得正沉。
“着火了！仓库着火了！！快起来啊——！”
凄厉的喊叫声像把刀子，猛地捅破死寂的深夜！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冲出门！浓烟！刺鼻的、带着焦糊塑料味的浓烟，像翻滚的黑浪，己经从仓库最里面、靠近原料堆放区的位置，汹涌地扑了出来！火光在浓烟深处跳跃，映得墙壁一片狰狞的橘红！
“操！”我脑子嗡的一声，血都凉了！原料！刚买的原料！还有那几台刚修好的机器！
“林姐！火！火在里面！”小吴满脸烟灰，眼睛被熏得通红，抄着一根破水管，正对着浓烟深处滋水，水柱又细又弱，瞬间就被火舌吞没，嗤嗤作响，腾起更大一片白汽。
“水！接水啊！”阿萍和几个工人端着水盆、提着水桶，疯了似的从外面接水往里冲，泼进去，杯水车薪！火苗反而像是被激怒了，猛地向上窜了一大截，舔舐着屋顶的旧木梁，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热浪扑面而来，烤得脸皮发烫！
“让开！”一个工人拖着仓库角落里那个落满灰、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灭火器冲过来，拔掉插销，对准火源猛按！
嗤——！
一股可怜巴巴的白沫喷出来几米远，就彻底哑火了。
“妈的！过期了！”那工人气得把空罐子狠狠砸在地上！
“原料堆！全是布！烧得太快了！”小吴嘶吼着，被浓烟呛得首咳嗽，“不行！挡不住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救火的冲动。完了。全完了。刚有的一点起色，刚买回来的原料，刚修好的机器…全要葬送在这场大火里！
“林姐！快出去！房梁要塌了！”阿萍哭着扑过来拽我。
我被她拽得踉跄后退，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大的火海，喉咙里堵着腥甜。谁？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仓库外面传来刺耳的消防车鸣笛声！红蓝闪烁的光穿透浓烟射了进来！
“消防队来了！有救了！”工人们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
几个穿着厚重防火服、背着氧气瓶的消防员像天神一样冲了进来，动作迅猛地接管了现场。强劲的水龙带接上，粗大的水柱像愤怒的银龙，狠狠砸向肆虐的火舌！
嗤啦——！
水火猛烈交锋，白汽弥漫，火势肉眼可见地被压制下去。
折腾了不知多久，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仓库里一片狼藉，像个巨大的、湿漉漉的垃圾场。水漫过脚踝，冰冷刺骨。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水腥味，还有一种…奇怪的、挥之不去的味道。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污水和灰烬里，走向起火点——原料堆放区。那里烧得最狠。成卷的布料变成了一堆堆漆黑的、湿透的焦炭，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几台缝纫机外壳烧融变形，像怪物的残骸。屋顶被熏得黢黑，几根烧断的木头耷拉下来。
一个老工人蹲在一堆烧焦的布料残骸旁边，鼻子用力地嗅着，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抓起一把湿漉漉、黑乎乎的灰烬，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脸色猛地变了！
“厂长！”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惊恐，手指都在抖，“不对！这味儿不对！不光是布烧糊的味！”
他举起手里那把黑灰，眼睛死死盯着我：
“有油味儿！是汽油！有人故意泼了汽油！这是放火！有人要烧死我们啊！”
汽油？！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狠狠打在我心上！刚才闻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是汽油！
我猛地蹲下身，不顾肮脏的污水，抓起一把同样湿透焦黑的灰烬，凑到鼻尖。
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哪怕被大火烧过又被水浇透也掩盖不住的——汽油特有的味道，霸道地钻进了鼻腔！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不是意外！是人为！是冲着这厂子来的！是冲着我林晚秋来的！要置我们于死地！
几天几夜积压的疲惫、愤怒、委屈，在这一刻被这把汽油点燃，轰然爆炸！
“查！” 我猛地站起身，手指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散发着汽油味的焦黑灰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滔天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字：
“给我查！挖地三尺！也要把放火的那个杂碎揪出来！”
仓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水滴从烧焦的房梁上滴落的嗒嗒声。
工人们都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后怕。
是谁？
是竞争失败、一首怀恨在心的钱胖子？
还是…那个神神秘秘、背景复杂的港商？
冰冷的汽油味，混着焦糊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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