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那股子焦油混着湿灰的呛人味儿，几天都散不干净。水泡过的地面反着光，踩上去咯吱响，像踩在烂泥塘里。烧成黑炭的布料堆在角落，用破塑料布盖着，像个巨大的坟包。工人脸上都没了笑，走路都低着头，空气沉得能拧出水。
小吴蹲在门口抽烟，烟头按了一地。“妈的，查几天了，屁线索没有！钱胖子那边的人嘴跟焊死了似的，都说不知道。那港商陈生，更他妈滑溜，一问三不知，还假惺惺问要不要帮忙！”
阿萍抱着账本，眼圈还是红的：“林姐，工商催罚款的单子又来了…还有，好几个老客户打电话来问，说闻到风声，问我们厂子是不是真不行了…”
我盯着墙上那块被火燎得黢黑的印子，指甲掐进掌心。汽油味！放火！这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人要炸。钱胖子？陈生？到底是谁？！
手机突然震了，是陆沉舟。
“喂？”我接起来，嗓子有点哑。
“林小满，”陆沉舟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点熬夜后的疲惫，但很沉，“有点眉目了。我托警校一个老同学查了陈生那个助理，叫刘辉的。这小子最近通话记录里，有个号码很频繁，加密的。我同学费了点劲，反查回去…”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是钱胖子一个私人备用号。而且，火灾前两天，监控拍到刘辉的车，半夜在钱胖子家附近的茶楼后巷停过半小时。没拍到人，但时间点太巧。”
刘辉？陈生的助理？和钱胖子私下勾搭？火灾前两天？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陈生！难道是他？！
“光凭这个，动不了陈生。”陆沉舟声音冷静，“那老狐狸，尾巴藏得深。刘辉顶多算个跑腿的。没首接证据证明陈生指使。”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我压着火气。
“急什么。”陆沉舟语气稳得很，“他们不是想要配方吗？我们就给他一个‘配方’！”
……
两天后，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小道消息，在厂里几个“碎嘴”工人和经常来送货的司机嘴里悄悄传开了。
“听说了吗？林厂长留了一手！上次大火，幸亏她把核心配方的备份藏外面了！没在厂里！”
“真的假的？藏哪儿了？”
“嘘…小声点！好像…好像是藏在她家老房子，就城东老街那一片，具体哪栋不清楚，但肯定有！听说是个旧铁皮饼干盒，塞在老灶台下面的砖缝里了！啧啧，这招绝啊！”
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连“饼干盒”和“老灶台砖缝”这种细节都编出来了。很快，这风就吹到了有心人耳朵里。
第三天晚上，月黑风高。城东老街那片早就拆迁得七七八八了，剩下几栋孤零零的破房子杵在废墟里，没水没电，鬼影都没一个。
林小满家那栋破败的老屋，像个沉默的怪物蹲在黑暗里。
陆沉舟带着两个信得过的兄弟，还有我，就猫在离老屋几十米远、一堆断墙残垣的阴影后面。蚊子嗡嗡叫，露水打湿了裤腿，冰凉。
时间一分一秒爬，熬得人眼皮打架。
“陆哥，消息准吗？别白喂一晚上蚊子。”旁边一个兄弟小声嘀咕。
“等着。”陆沉舟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鹰一样盯着老屋黑洞洞的门洞。
快凌晨一点了。就在我以为今晚要扑空的时候——
远处废墟里，两道鬼鬼祟祟的黑影，贴着墙根，像耗子一样溜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强光手电，但光柱压得很低，只照亮脚下一小块。
两人停在老屋门口，警惕地左右张望。其中一个身形瘦高，另一个矮胖敦实。
瘦高个！虽然戴着鸭舌帽压得很低，但那身形，像极了陈生的助理刘辉！矮胖那个，看那走路的架势，绝对是钱胖子养的打手之一，外号“墩子”！
“来了！”陆沉舟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
只见那“墩子”从背后抽出一根撬棍，对着老屋那把锈死的破挂锁，哐当几下！锁头应声而落！两人迅速闪身钻了进去。
“动手！”陆沉舟低喝一声，像头豹子一样猛地窜了出去！我们几个紧跟其后，几步就冲到了老屋门口！
破屋里，强光手电的光柱正死死照着那个早就废弃、落满灰的土灶台。刘辉蹲在地上，正用一把螺丝刀，发疯似的撬着灶台侧面几块松动的砖头！“墩子”举着手电，紧张地盯着。
“找什么呢？刘助理？钱厂长家的灶台不够你撬的？”陆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高大的身影堵死了门口，手电光猛地打过去，照亮两张瞬间惨白惊恐的脸！
“啊！”刘辉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螺丝刀咣当掉在地上！一屁股坐倒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墩子”反应快，低吼一声，抡起手里的撬棍就朝陆沉舟砸过来！
旁边陆沉舟带来的兄弟动作更快，一个侧踹狠狠蹬在“墩子”腰眼上！“墩子”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在墙上，撬棍脱手飞出老远。另一个兄弟上前，麻利地反剪他双手，用塑料扎带捆了个结实。
“你们…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我要报警！”刘辉还在做困兽之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想爬起来。
“报警？”我一步跨进去，捡起地上那把螺丝刀，又踢了踢被撬开一半、空空如也的砖缝，冷笑一声，“好啊！帮我们报！正好跟警察说说，深更半夜，陈生陈老板的助理，伙同钱厂长的打手，撬开我家老屋的灶台，想偷什么‘核心配方备份’？”
“什…什么配方！我不知道！我就是…就是好奇进来看看！”刘辉脸色煞白，还在嘴硬。
“好奇？”陆沉舟走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另一只手在他外套口袋里一摸，掏出一个用密封袋装着的、小巧的黑色U盘。“这是什么？你好奇带着U盘来装灰？”
刘辉看到U盘，像被抽了骨头，彻底下去，面如死灰。
“人赃并获！带走！”陆沉舟一挥手。
……
第二天下午，鼎香厂那间还算体面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像绷紧的弦。
钱胖子耷拉着脑袋，被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左一右夹着，手上戴着明晃晃的“银镯子”，脸上肥肉哆嗦，再没了往日的嚣张。
陈生坐在另一边，脸色铁青，西装依旧笔挺，但眼神阴沉得像要滴出水。他旁边站着两个一脸紧张的律师。
我和陆沉舟坐在主位，桌上摆着那个作为证据的U盘，还有连夜整理出来的口供复印件——刘辉和“墩子”扛不住，全撂了。是刘辉受钱胖子指使（钱胖子咬死是刘辉自己找上门的），提供了我厂原料堆放位置和夜班薄弱的情报，钱胖子派“墩子”带着汽油桶动的手。目的就是彻底搞垮鼎香，断了和港商陈生的合作，好让钱胖子自己的厂子顶上。
“陈老板，”我打破沉默，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你的助理刘辉，伙同钱厂长，放火烧我的厂子，人赃并获，口供俱全。这事，你怎么看？”
陈生眼皮跳了跳，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己经换上了一副沉痛又震惊的表情。
“林厂长！陆先生！”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真是…痛心疾首！万万没想到！刘辉这个畜生！竟然背着我，干出这种丧心病狂、违法乱纪的勾当！”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旁边面无人色的刘辉（也被带来了，手上同样戴着手铐）：
“刘辉！我陈生待你不薄！你竟然为了点蝇头小利，勾结外人，做出如此损害鼎香、损害林厂长利益、更是严重损害我们双方合作基础的恶行！简首令人发指！”
他转向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决绝：
“林厂长，你放心！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我绝不姑息！从现在起，刘辉不再是我陈氏集团的员工！他的一切行为，均属个人犯罪，与我公司无关！我代表陈氏集团，向你和鼎香厂，表示最诚挚的歉意！相关损失，我们一定依法依规，配合赔偿！”
弃车保帅。干净利落。
刘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被旁边的警察按住了肩膀。
陈生看都没看刘辉一眼，继续对我说道：“至于钱德发（钱胖子），他更是罪有应得！纵火！商业间谍！数罪并罚！法律绝不会放过他！”他转向警察，“警官，这种人渣，一定要严惩！我们陈氏集团全力支持警方工作！”
钱胖子怨毒地瞪着陈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却被警察强硬地带了出去。等待他的，是冰冷的铁窗。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陆沉舟、陈生和他的律师。
陈生脸上的沉痛和愤怒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商人口吻，甚至还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林厂长，你看，真凶伏法，障碍扫除。我们之前的合作意向…是不是可以继续推进了？关于那个新配方的量产和推广，我这边渠道和市场都是现成的…”
我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扫过陈生那张看似诚恳的脸，扫过他急于撇清关系时冷酷的眼神，扫过桌上那个差点毁了我一切的U盘。
火烧仓库的焦糊味，工人绝望的喊叫，还有陈生此刻这副急于谈生意的嘴脸…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陆沉舟靠在椅背上，双臂抱胸，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合作？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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