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云雾，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温润。尤其是紫霞洞所在的北坡，晨时云雾如轻纱般裹着青灰色的岩壁，待日头爬过山顶的迎客松，金光透过岩缝洒进洞内，又会把那些缭绕的雾气染成淡金色，像极了天庭里流传的仙酿，晃得人眼晕。
白素贞盘坐在洞深处的青石台上，这石台是她千年修炼时光里，用仙力一点点打磨光滑的。台面泛着淡淡的玉色光泽，上面还留着她每日打坐时，指尖灵气流转留下的细碎纹路，像极了人间绣娘绣出的缠枝莲，只是更灵动些，随着洞内气流的微动，那些纹路还会轻轻闪烁，仿佛有生命一般。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素裙，裙摆垂落在青石台边缘，遮住了她盘起的双腿。长发没有束起，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肩头，发梢偶尔会随着她呼吸时胸腔的起伏轻轻晃动。阳光从洞顶的缝隙里漏下来，恰好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把那纤长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若是有人此刻进洞，定会以为是哪位仙人在此修行，绝想不到，这位眉眼温婉、气质清雅的女子，本体竟是一条在青城山修行千年的白蛇。
洞内很静，只有洞外偶尔传来的鸟鸣，还有她吐纳时，灵气与空气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白素贞的呼吸很缓，每一次吸气，都能看到洞内那些散落在空气中的金色光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缓缓钻进她的鼻尖；每一次呼气，又会有淡淡的青色灵气从她唇间溢出，顺着她的指尖，缠绕着落在身前的修仙典籍上。
那典籍摊开在青石台的一侧，书页是用极古老的桑皮纸制成的，边缘己经有些泛黄发脆，但上面用朱砂写就的字迹，却依旧鲜艳如新。这是她三百年前，从一位云游至此的老神仙那里求得的，名为《太上感应篇注疏》，里面不仅记载着修仙吐纳的法门，还夹杂着许多关于人间、善恶因果的论述。白素贞每日打坐前，都会先把这典籍读上几页，一来是巩固修仙的根基，二来，也是想多了解些人间的事。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 “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 这八个字，指尖的青色灵气在字面上轻轻打转，把那些朱砂字迹衬得愈发鲜亮。不知怎的，今日摸到这几个字，她的思绪忽然飘远了，飘到了三百年前那个同样飘着细雨的午后。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条刚刚修形雏形的白蛇，法力微弱得很，连维持人形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灵气。那日她为了采摘悬崖上的一株百年何首乌，不小心被猎人设下的陷阱夹住了后腿。那陷阱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制成的，上面还带着倒刺，一挣扎，倒刺就会更深地扎进皮肉里，疼得她几乎要现出原形。
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湿滑难行，她蜷缩在陷阱里，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心里满是绝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在一点点流失，若是再等下去，别说修炼成仙，恐怕连性命都要交代在这荒山里。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背着药篓的老者，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老者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己经花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却很亮，像极了洞外那些常年被泉水滋润的青石。他看到被困在陷阱里的白素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腿上的伤口。
“姑娘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老者的声音很沙哑，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从药篓里拿出一把小剪刀，又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条，先是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断缠绕在她腿上的麻绳，避开那些扎进皮肉里的倒刺，然后又从药篓里掏出一些捣碎的草药，敷在她的伤口上，用布条轻轻包扎好。
白素贞那时候还不太会说人间的话，只能含着泪，轻轻说了句 “谢谢”。老者笑着摆了摆手，说：“山间行路，谁还没个难处？我是山下的郎中，姓陈，你要是不嫌弃，就先跟我回医馆，我再给你好好看看伤口。”
就这样，白素贞跟着陈郎中回了山下的小医馆。那医馆很小，就一间铺面，里面摆着几个装满草药的木柜，柜台上还放着一个小小的药碾子。陈郎中没有妻儿，平日里就一个人住在医馆后院的小屋里。他待白素贞很好，每日都会为她更换伤口的草药，还会煮些小米粥给她喝。
白素贞在医馆住了一个多月，期间，她常常看到陈郎中为百姓看病。有没钱抓药的穷人来求医，陈郎中从不拒绝，总是先给人看病抓药，还会叮嘱人家注意休息；有夜里突发急症的病人来敲门，不管外面下多大的雨，陈郎中都会背着药篓，跟着病人家属去家里看病。
有一次，白素贞忍不住问陈郎中：“陈爷爷，您为什么对大家这么好啊？他们有的人连药钱都给不了您。” 陈郎中正在碾药，听到她的话，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姑娘，人这一辈子，活在世上，不就是要互相帮衬着吗？我学医的时候，师父就告诉我，医者仁心，只要能救活人，比什么都强。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就想多救几个人，看着大家健健康康的，我心里就踏实。”
那时候的白素贞，还不太懂 “医者仁心” 这西个字的重量，但她看着陈郎中脸上温暖的笑容，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后来，她的伤口好了，要回青城山继续修炼，临走前，陈郎中把一本自己手抄的医书送给了她，说：“姑娘，我看你心地善良，这本医书你拿着，要是以后遇到有难处的人，或许能帮上忙。”
白素贞接过医书，对着陈郎中深深鞠了一躬，说：“陈爷爷，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像您一样，用医术帮助别人。”
从那以后，“以医术渡世人” 这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在白素贞的心里扎了根。她回到青城山后，除了每日修炼修仙法门，还会拿出陈郎中送的医书，仔细研读。她在山里寻找各种草药，对照医书辨认它们的药性；她还会观察山里的动物，看它们受伤后会吃哪些草药来疗伤，然后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随着修炼的日子越来越久，白素贞的法力越来越强，她发现自己的仙力竟然能和草药产生共鸣。有时候，遇到一些濒死的草药，她只要将指尖的灵气注入草药体内，那些枯萎的叶片就能重新变得翠绿；有时候，她用仙力辅助熬制汤药，汤药的疗效也会比平时好上许多。
就像此刻，她的目光落在青石台角落的一株灵芝上。这株灵芝是她昨日在山后发现的，不知被什么动物啃咬过，菌盖边缘缺了一块，菌柄也断了半截，看起来奄奄一息。白素贞不忍心看着它就这么枯萎，便把它带回了洞内。
她伸出右手，指尖萦绕起淡淡的青色灵气，轻轻落在灵芝的断柄处。灵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渗入灵芝体内，原本黯淡无光的灵芝，渐渐开始发出淡淡的光泽。随着灵气的不断注入，灵芝断柄处的伤口，竟然一点点开始愈合，缺了一块的菌盖边缘，也慢慢长出了新的菌肉。
半个时辰后，白素贞收回指尖的灵气，看着眼前这株重新变得生机勃勃的灵芝，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这株灵芝，若是在人间，定是难得的珍品，能治许多疑难杂症。她小心翼翼地把灵芝捧起来，放进一个铺着干草的木盒里，打算日后若是有机会下山，就把它送给需要的人。
洞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变成了橘红色，透过岩缝洒进洞内，把整个石洞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白素贞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裙摆轻轻晃动，带起一阵淡淡的灵气。她走到洞口，望着洞外连绵起伏的青山，还有那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树木，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满是草木的清香，还有雨后泥土的气息。白素贞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天地灵气的流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悸动。她总觉得，自己在青城山修炼了千年，或许，是时候去看看人间了。她想看看陈郎中当年守护的那个小镇，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想看看人间的百姓，是否还像当年一样，会被病痛折磨；更想看看，自己这千年修炼的医术，能不能像陈郎中那样，帮助更多的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是白蛇的身躯，如今却能握着医书，能采摘草药，能用法力救活濒死的灵芝。她知道，从三百年前遇到陈郎中的那一刻起，她的修炼之路，就早己不只是为了成仙，更是为了守住那句 “以医术渡世人” 的承诺。
夜色渐渐笼罩了青城山，洞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白素贞回到青石台旁，把《太上感应篇注疏》和陈郎中送的医书小心地收好，然后重新盘坐在石台上，开始了今日最后的吐纳修炼。指尖的青色灵气再次萦绕，与洞内的金色光点交织在一起，在她身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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