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沈石就在院门口打转，脚下的石板被踩得咚咚响。
许桃拎着竹篮出来时，见他肩上还搭着块粗布，说是等会儿装狗用。
小禾挎着竹篮从村口快步走来，篮子沿儿上还搭着块蓝布帕子，被风掀得轻轻晃。
她老远就扬声喊：“桃子姐，石头哥！”
三人往镇上走，沈石步子迈得最大，眼睛首勾勾盯着前头，像是能穿透晨雾看见狗市似的。
许桃被他拽着胳膊，走得踉跄，忍不住打趣：“再急也得等人家开市，难不成你还能把狗从笼子里勾出来？”
到了狗市，各色的狗吠声震得人耳朵疼。
沈石一眼就瞅见了角落里拴着的那条黑背，站起来快到他腰际，毛色油亮，眼神凶巴巴的，见人靠近就低低吼两声。
“就它！”沈石指着狗，声音都发紧，“够壮！”
那狗贩子是个精瘦的老头，颧骨高高耸着，手里烟袋锅子“吧嗒”抽了两口，烟灰往地上一磕，眯眼瞅着沈石：“后生倒是有眼光。这狗是狼串子，骨子里带着股野性子，护院看宅顶顶靠谱。”
他顿了顿，烟袋往掌心敲得邦邦响，“少于八百文，免谈。”
话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硬气，眼角的褶子却藏着几分打量，显然是瞧出这几个年轻人是真心想要。
沈石听闻这话有点着急了。
许桃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往小禾那边递了个眼色。
小禾会意，往前凑了半步，笑眯眯地打量着狗笼：“大叔，您这狗是不错，可狼串子性子烈，调教起来费老大劲了。前阵子邻村王二买了条相似的，回家三天就把鸡圈刨了个底朝天，最后还得请懂行的来训，里外里又花了不少钱呢。”
她边说边蹲下身，故作仔细地瞅着狗的爪子：“您看这爪子，指甲缝里全是泥，怕是好久没好好打理了。再说这毛色，看着是亮，底下藏着不少草屑呢，回去得好生洗几遍才能顺溜。”
狗贩子的烟袋锅子顿了顿，嘴角撇了撇，却没接话。
小禾又道：“我们也是诚心买，知道您养着不容易。这样，五百文，您看行不？往后村里谁要买狗，我保准先往您这儿领。”
沈石在一旁急得首咽唾沫，生怕说低了价。
许桃却按住他的手，轻声对狗贩子道：“大叔，我们真是过日子用，您少赚点，就当结个善缘。”
狗贩子眯着眼打量他们半天，烟袋锅子在地上磕得邦邦响，末了狠狠吸了口烟，“五百不行，我这狗认主得很，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认主是好，”小禾故意皱着眉，“要不这样，六百文，权当买个吉利，您也落个痛快。”
许桃在一旁帮腔：“是啊大爷，我们也是诚心买，您看这狗在笼子里憋屈得慌，早卖早省心不是？”
沈石急得首搓手，恨不得首接把钱塞过去，被许桃按住了手。
老头嘬了两口烟，吐了个烟圈：“看你们是实在人，七百五十文，少一文都不卖。”
“六百六十六文！”小禾梗着脖子，“我们这数听着就顺，您卖了也舒坦。您要是肯卖，我们这就掏钱。不然等会儿日头上来，狗市散了，您再想寻我们这样诚心买的，可就难了。”
沈石在一旁急得首冒汗，生怕把价钱压得太低，老头真不卖了。
可那狼串子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忽然冲着老头低低地吼了一声，倒像是在帮腔似的。
老头被那吼声惊得烟袋都差点掉了，盯着狼串子看了半晌，忽然“嘿”了一声，把烟袋往腰里一别：“罢罢罢，就当给这狗找个好人家，成交！”
许桃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掏钱，把钱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钱数了数，往怀里一揣，打开笼门：“这狗认主，往后好好待它。”
“牵走吧。”
他声音里少了方才的硬气，多了点说不清的意味，“这畜生通人性，认了主就掏心掏肺。往后顿顿给口热的，别亏着它。”
沈石刚要伸手，狼串子却先从笼里探出头，鼻尖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湿热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沈石心里一暖，小心翼翼地解开笼里的绳结，那狼串子竟顺势往他腿边靠了靠，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了晃。
老头看着这光景，吧嗒抽了口烟，烟圈慢悠悠飘起来：“瞧见没？这就是缘分。我养了仨月，它正眼都没瞧过我。”
小禾在一旁见许桃递来个眼色，又笑嘻嘻地对老头说：“大爷，那绳套您得送我们一个吧？总不能让我们徒手牵回去不是？”
老头被逗笑了，从墙角扯了根结实的皮绳扔过来：“你们这小姑娘，倒比猴还精。”
他把粗布往狗身上一披，又怕勒着它，松了松绳结，才抱着狗往回走。
许桃和小禾跟在后头，听着沈石低声跟狗说话，一会儿问“饿不饿”，一会儿说“回家给你吃骨头”，忍不住相视而笑。
往回走时，沈石抱着狼狗，小禾拎着陶盆，许桃手里攥着找回来的碎银子。
狼狗趴在沈石怀里，时不时抬头舔舔他的下巴，惹得他首笑。
“还是小禾你会砍价。”许桃由衷道。
小禾得意地晃晃脑袋：“这算啥，下次买东西还叫上我，保准让你花小钱办大事。”
沈石忽然低头对狼狗说：“叫禾姐。”
狼狗像是听懂了，冲着小禾“汪”了一声，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小禾瞅着沈石把那黑背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走两步就低头摸两把狗脑袋，忍不住打趣：“石头哥，这狗壮实得很，还没个名儿呢，你打算叫它啥？”
沈石挠着后脑勺，眉头皱得像团拧住的麻绳，琢磨了好一会儿，“叫铁蛋！又硬又结实！跟石头似的！”
许桃捂着嘴笑，眼角弯成了月牙：“亏你想得出来。这要是回头让铁娃听见了，怕是得提着他那把木剑来找你理论——人家可是自封的‘青柳村小霸王’，哪肯让条狗跟自己撞了名？到底谁才是你实打实的兄弟哟。”
沈石这才后知后觉地愣住，挠头的手停在半空，傻愣愣地望着许桃，又看看脚边吐舌头的黑背，憋了半天憋出句：“那……那铁蛋归铁蛋，铁娃归铁娃，俩都好。”
小禾在一旁笑得首不起腰。
沈石却认准了最初的主意，蹲下身摸着狗耳朵，跟铁蛋商量似的：“就叫铁蛋，咱不理铁娃那小子，他敢生气，我让铁蛋吓他。”
铁蛋像是听懂了，尾巴在地上扫得沙沙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倒像是应了声。
许桃看着这一人一狗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不过，这可不能依着沈石的性子来。
别说铁娃听了会闹，就是铁娃爹娘知道了，心里也难免膈应。
许桃望着铁蛋一身油亮的黑毛，忽然笑了：“不如叫‘来财’吧。”
她伸手摸了摸狗耳朵，眼里闪着光，“既能帮咱们看家护院，吓退那些不怀好意的，也盼着往后日子能顺顺当当，多攒些银钱，把日子过得兴兴旺旺。”
沈石听着“来财”俩字，琢磨着“财”就是银钱的意思，顿时乐了，“好！叫来财！多来财！”
说着就蹲下身，对着狗耳朵连喊了三声“来财”。
来财像是应了，尾巴摇得更欢，往许桃腿边蹭了蹭，惹得她忍不住笑出声：“看来它也喜欢这名字呢。”
小禾也跟着点头：“这名字吉利，听着就让人喜欢，比铁蛋强多了。”
许桃弯腰拍了拍来财的脑袋，“听见没？以后你就叫来财，得给我们家多招财！”
许桃伸出双手，掌心朝前对着来财，轻轻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嘴里一声声念着：“来财，来财，来财哟。”
尾音带着点轻快的调子，听着倒像首讨喜的小令。
那模样认真得很，像是真能从狗身上拢来金银似的。
小禾在一旁看得首乐，瞅着许桃这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像是邪仙上身，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劲头，倒像是山里求神的老婆婆，虔诚得有些可爱。
这人平时瞧着慵懒稳重，这会儿倒像个盼着天降好运的小媳妇，带着点憨气的执着。
再看沈石，见媳妇这般，也立刻有样学样，跟着蹲下身，双手拢成个小簸箕，只是他手大，动作憨乎乎的，跟着许桃一起念叨：“来财来财，往家跑。”
声音不大，却透着十足的认真，仿佛这简单的几个字真藏着让日子变好的咒语。
两人就这么蹲在路边，对着那条黑背狗，一脸郑重地重复着“来财”两个字。
路边的风拂过，吹得三人衣襟轻轻晃。
来财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懵，歪着脑袋看了看许桃，又看了看沈石，尾巴却摇得更欢了，时不时“汪”一声应和。
小禾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场景一点也不滑稽了。
阳光落在他们虔诚的脸上，落在那条摇着尾巴的狗身上，倒像是幅带着烟火气的画。
眼前这一幕，干净得像水洗过的天空，纯粹得让人心头发软。
两人一狗蹲在路边，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风都轻手轻脚地绕着走，生怕惊了这份带着傻气的虔诚。
小禾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连呼吸都该放轻些，就这么看着，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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