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透过窗纸洇进些浅黄，许桃就被鼻尖一阵细碎的痒意扰醒了。
睁眼便见沈石蹲在炕边，手里捏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正轻手轻脚往她鼻尖凑。
见她醒了，他手忙脚乱把草往身后藏，傻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媳妇，天亮了。”
“唔……”许桃揉着鼻子哼唧，“不去陪你的狼狗兄弟了？”
这几日在沈石的照料下，来福恢复得愈发精神，不仅能下地溜达，吃饭也狼吞虎咽的。
瞧着毫无攻击性，沈家便敞着柴房门任它来去，可这狼似是揣着明白，懂一顿饱不如顿顿饱的理，竟就这么在院里安了家，白日里跟来财追着玩，夜里就蜷在新木屋里，比谁都安分。
沈家养了狼的事没藏着掖着，村里传开时，人人都咋舌。
偏李婶爱嚼舌根，竟特意跑到村长家，想拿这事拿捏沈家，说什么“狼是凶物，留着怕伤了村里娃”，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怀好意。
沈石挠了挠头，嘿嘿笑：“它俩正跟院里追着玩呢，不用管。”
说着伸手想扶她起来，“娘把粥熬好了，还蒸了红薯，你爱吃的。”
许桃被他拉着坐起身，刚套上外衣，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李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夹着村长的咳嗽声。
“……不是我说，村长，那可是狼啊！万一伤了人咋办？沈家这是不顾全村人的安危呢！”
沈石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攥着拳头就想往外冲，被许桃一把拉住。
“急啥，”她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头发，“听听村长咋说。”
院里，周氏正拦着李婶：“他婶子说话可得凭良心，来福这些天乖得很，你可以自己看看，哪有半分凶性？”
村长蹲在葡萄架下抽着旱烟，眉头皱得紧紧的：“李嫂子，沈家做事向来稳妥，既然他们敢留，想必是有分寸的。真要出了岔子，我第一个找他们说话。”
李婶不甘心，还想叨叨，忽听“嗷呜”一声轻啸，来福不知从哪儿蹿出来，蹲在周氏脚边，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望着她，尾巴却在身后轻轻扫着地面，半点没有凶相。
来财也跟着跑过来，冲着李婶“汪”了两声，倒像是在护着自家。
许桃这时掀帘出来，笑着打招呼：“村长，李婶，大清早的，进屋喝碗粥？”
她瞥了眼李婶，“您是担心来福伤着人？要不这样，让村里的娃都来瞧瞧，它要是敢龇牙，不用您说，我们立马送它回山。”
李婶被来福看得有些发怵，嘴上却还硬：“我这是为全村好……”
“李婶的心意我们领了。”
许桃不软不硬地接话，“来福这些天帮着看院，夜里有动静比谁都警醒，前日还把偷鸡的黄鼠狼赶跑了呢。真要说起来，它倒是帮了村里的忙。”
“再说我们家本就没个能顶事的男人，养着这俩护院，原也是为了自家安全。”
许桃慢悠悠说着，目光落在李婶身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福平日都关在院里，绝不往外放。只要没人不安分，非要往我们家院里闯，怕是连它的影子都见不着呢。”
李婶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嘟囔着“我也没说要闯你家……”。
声音却越来越小。
许桃微微一笑，又道：“李婶是村里老人，最懂规矩，自然不会乱来。不过保不齐有那手脚不干净的，或是存着别的心思的，让来福在院里守着，也能让人安心些，您说是不是？”
这话像根软刺，不偏不倚扎在李婶心上。
前阵子村西头张寡妇家丢了两尺花布，有人看见李婶在她家院墙外徘徊过，虽没抓到实证，却也让她落了些闲话。
此刻被许桃点到“手脚不干净”，她哪还站得住，讪讪地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们心里有数就好。”
说着就想走，偏来财不知从哪儿叼来根骨头，慢悠悠从她脚边晃过，来福跟在后面，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
李婶吓得往旁边跳了半步，差点崴了脚，引得周氏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慢走不送啊，李婶。”
许桃扬着嗓子喊了句，见人走远了，才转头对村长道，“让您见笑了，实在是不得己。”
许桃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跟周氏对视一眼，都笑了。
沈石在一旁挠头：“她咋走这么快？”
“心虚呗。”
许桃哼了一声，弯腰摸了摸来福的脑袋，“还是我们来福厉害，光站着就把不怀好意的吓退了。”
来福像是听懂了夸奖，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来财也凑过来邀功似的“汪”了一声，尾巴摇得像朵花。
村长在一旁看得首点头：“这俩小家伙是真通人性。沈丫头，你能镇住场子，是个有主意的。”
说着又叮嘱了两句“好生看着”，便背着手走了。
院里总算清静下来，周氏拍了拍许桃的胳膊：“还是你嘴巧，三言两语就把事挡回去了。”
“对付这种人，就得亮明态度。”
许桃伸了个懒腰，“走，喝粥去，再晚红薯该凉了。”
饭后的日头正好，金闪闪的光淌满了院子，暖得人骨头缝里都发酥。
许桃歪在竹榻上晒太阳，整个人懒成了一摊水，连动根手指头都觉得费劲儿。
来财趴在她脚边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竹榻边的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来福也学着模样，蜷在竹榻另一头，阳光透过它油亮的皮毛，在榻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倒比最软的褥子还暖和。
来福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叼着沈石放在墙角的柴刀鞘，往他跟前送。
沈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催他干活呢。
“你看你看，”周氏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连狼都知道帮衬家里了，这日子啊，指定越过越顺。”
沈石接过柴刀鞘，摸了摸来福的脑袋，笑得一脸憨实：“行，这就干活，不偷懒。”
来福像是得了回应，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了晃，又颠颠跑回竹榻边，蜷回原来的位置，继续晒它的太阳，只是耳朵尖总随着沈石劈柴的动静动一动，倒像是在监工。
许桃看得首乐，踢了踢脚边的来财：“你瞧瞧人家来福，多懂事，再看看你，就知道睡。”
来财被踢得哼唧一声，往她腿边挪了挪，把头埋进她裙角，尾巴却悄悄勾住她的脚踝，像是在撒娇。
周氏纳着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伴着劈柴的脆响，倒成了这午后最好的背景音。
她忽然抬头往院外瞅了瞅，笑道：“前儿种的那几畦青菜该浇水了，石头，劈完柴别忘了。”
沈石应了声“好”，斧头落得更勤了。
来福这时忽然支棱起耳朵，朝院门口望了望，随即起身跑过去，对着门口轻轻“嗷呜”了一声。
许桃探头一看，原来是小禾挎着竹篮来了，里面装着半篮刚摘的豆角。
“桃子姐，我娘让我送些豆角来。”
小禾刚进院，就被来福围着转了两圈，她笑着摸了摸它的背，“来福越来越壮实了。”
许桃从竹榻上坐起身，笑着招呼：“快进来坐，刚晾好的凉茶。”
小禾把手里的豆角往灶房门口一搁，几步凑到竹榻边，压低声音道：“我刚从李婶家门前过，听见她正跟人蛐蛐你们家呢，碎嘴子没个停。”
周氏在一旁纳着鞋底，闻言笑了：“刚上门闹了一通，没占着半点便宜，灰溜溜走了，这会儿心里头指定憋着气呢，不念叨几句才怪。
许桃拈起颗刚剥好的花生扔给小禾，语气淡然：“她呀，就是闲得慌，不理她便是。”
小禾接住花生抛进嘴里，咯嘣咯嘣嚼着：“可不是嘛，说你们家养狼是为了吓唬人，还说……还说沈石哥人傻，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许桃挑了挑眉，刚要说话，就见沈石从柴房出来，手里还抱着捆晒干的艾草。
听见这话，他讷讷道：“我不傻……我乐意听媳妇的。”
周氏笑得手里的针线都差点掉了：“这傻小子，倒会说句实在话。”
周氏放下针线，拍了拍沈石的胳膊：“别听她胡咧咧，她就是见不得咱家人和睦。”
又转向小禾，“她还说啥了？”
“还说你们家来福看着温顺，保不齐哪天就露凶性，劝村里人少来往呢。”
小禾撇撇嘴，“我娘听见了，还跟她吵了两句，说她没凭没据瞎编排。”
许桃被逗乐了，朝沈石招手：“过来，给小禾倒碗凉茶。”
又转头对小禾道，“她爱说啥说啥，舌头长在她嘴里，咱管不着，也犯不着气着自己。”
正说着，沈石劈完柴进来，手里还攥着两根狗尾巴草，往许桃和小禾跟前一递：“刚在院角薅的，玩不？”
来福见了，忽然从地上蹿起来，叼过一根狗尾巴草，往许桃鼻尖凑，竟学起了沈石早上的模样。
许桃被痒得首笑，伸手挠它的下巴：“你这机灵鬼，学啥都快。”
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每个人脸上、身上，暖得像层薄棉絮。
竹榻边的豆角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柴堆旁的来福和来财正追着狗尾巴草打闹，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懒洋洋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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