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刚过，青柳村的人虽还带着一身劳碌的疲惫，脸上却都透着收获的喜悦。
这阵子累下来，除了半大的小子们，家里的大人几乎都瘦了些。
秋收的强度，实在不容小觑。
按村里的惯例，哪怕日子再紧巴的人家，秋收结束后也总要割点肉、宰只禽，给全家开回荤，算是犒劳一年的辛苦。
这天，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出肉香，浓淡不一的香气在巷子里打着转。
沈家院里，来财仰着脑袋，鼻子不停嗅着空气中的香味，尾巴摇得欢快。
来福瞥了它一眼，又懒洋洋地垂下头，耳朵却悄悄支棱着。
许桃望着院角鸡笼里咯咯叫的鸡，一脸馋相地冲屋里喊：“娘，我想吃鸡肉！”
她又转头拉上沈石当盟友，凑到他耳边问：“石头，你想不想吃油乎乎的大鸡腿？”
沈石咽了咽口水，老实点头：“想。”
周氏从屋里出来，见这光景忍不住笑，却也有些舍不得：“家里五只母鸡，每天能捡西个鸡蛋呢，杀了怪可惜的。”
许桃其实既爱吃鸡肉也爱吃鸡蛋，唯独讨厌那只公鸡——天不亮就扯着嗓子叫，吵得她总睡不好。
她索性耍起赖：“娘，杀公鸡呀！它除了每天瞎叫唤，连个蛋都不会下，纯属浪费粮食，留着干啥？”
沈石在一旁没心没肺地附和，摆明了跟媳妇站一队。
周氏被夫妻俩逗乐了，狠了狠心：“行！你想吃，咱就杀！”
鸡笼里的公鸡还浑然不觉，正低头啄着食，哪知道因为女主人的猪瘾犯了，自己今晚就要成了桌上餐。
“中饭是赶不上了，下午杀了收拾好，晚上准能吃上。”周氏拍板道。
“嗯嗯嗯！”许桃忙不迭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这公鸡养得壮实，估摸着得有八九斤，足够一家子敞开肚皮吃好几顿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鸡笼上，那只红冠公鸡正昂首挺胸地踱着步，时不时抖抖油亮的羽毛，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己被定下。
许桃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鸡笼，活像只守着猎物的小兽，嘴里还念念有词：“多吃点多吃点，待会儿才有力气……哦不，是待会儿肉才更嫩。”
沈石也搬了个板凳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根玉米棒，却没心思啃，光顾着跟许桃一起数鸡翅膀上的羽毛。
周氏被这俩人逗得首乐，转身去厢房翻出个陶盆，又找了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在井边细细洗了。
来财凑过来嗅了嗅菜刀，被周氏笑着赶开：“去去去，不是给你吃的，等着晚上沾点肉汤就行。”
日头往西斜了斜，周氏挽起袖子走到鸡笼前。
许桃立刻蹦起来，拉着沈石往后退了两步，眼睛里又兴奋又有点紧张。
周氏手快，一把抓住公鸡的翅膀，那鸡像是突然觉出不对，扑腾着翅膀“喔喔”大叫，声音里满是惊慌。
来财和来福也跟着凑热闹，一个围着鸡笼转圈，一个蹲在旁边汪汪叫，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沈石看周氏拿刀的手稳稳妥妥，突然冒出一句：“太残忍了。”
许桃正踮着脚看得入神，冷不丁被沈石这句话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方才是谁说想吃大鸡腿的？这会儿倒舍不得起来了。”
沈石挠了挠头，看着公鸡扑腾的样子，有点可怜，“它……叫得可怜。”
周氏在井边褪着鸡毛，听见这话回头笑：“等会儿炖得香了，你就不觉得它可怜了。”
杀好的鸡用热水烫过，周氏麻利地拔着毛，很快就露出白嫩的肉。
许桃蹲在旁边帮忙递东西，眼睛黏在鸡身上挪不开，连沈石拽她去玩都不动弹。
“娘，今晚能放多点姜不？我爱吃带点辣的。”
“娘，鸡肚子里的内脏留着不？炒个鸡杂也好吃。”
周氏被她问得应接不暇。
周氏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把鸡收拾干净，剁成了块。
陶盆里盛着红白相间的鸡块，看着就瓷实。
她往盆里撒了把盐腌着，又去地里摘了把新鲜的辣椒和葱段，打算晚上多放些料，让孩子们吃得痛快。
许桃蹲在灶房门口看周氏备菜，沈石也跟着蹲下来，小声问：“媳妇，它……疼吗？”
许桃想了想，指了指院角的菜畦：“你看那青菜，被我们摘了炒着吃，它疼吗？”
沈石摇摇头。“这鸡也是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咱们过冬有力气。”
她拍了拍沈石的手背，“等会儿你多吃两块，就当是谢它了。”
沈石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睛却瞟向陶盆里的鸡块，喉结又动了动。
许桃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这傻子，嘴上说着残忍，心里的馋虫可没闲着。
来财还在鸡笼边打转，时不时用爪子扒拉两下空笼，像是在疑惑方才那只吵闹的家伙去哪了。
来福则蹲在灶房门口，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面，鼻子却始终朝着井边的方向，显然没忘晚上的肉汤。
日头渐渐沉到西边的树梢后，灶房里飘出越来越浓的香味。
周氏把鸡块倒进热油锅里翻炒，滋啦的声响混着肉香漫出来，来财和来福顿时精神了，围着灶房门口不肯挪窝。
沈石凑在门口，被周氏赶了两次都不走，只好站在远处伸长脖子闻。
许桃拉着他的手，故意逗他：“再闻，香味都被你吸光了。”
沈石嘿嘿笑，突然指着锅里：“要那个……带骨头的。”
“那是鸡架子，肉少。”许桃故意逗他。
“我啃。”沈石说得认真，“能啃出肉来。”
周氏在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笑着回头：“行，鸡架子给你留着，让你慢慢啃。”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许桃望着沈石期待的侧脸，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锅炖鸡，虽有那么点烟火气里的“残忍”，却也熬出了实实在在的暖。
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混着姜辣和葱段的鲜，在灶房里绕了几圈，又顺着窗缝溜到院里。
来财和来福早己按捺不住，蹲在门槛边首哼哼，尾巴扫得地面沙沙响。
周氏掀开锅盖，一股白汽“腾”地冒出来，带着滚烫的肉香扑在脸上。
她用铲子翻了翻，见鸡块炖得差不多了，便把泡好的香菇和红枣撒进去，又撒了把自家晒的花椒面。
“再炖半个时辰，让滋味都渗进肉里去。”
许桃趴在灶台上，眼睛盯着锅里油亮亮的汤汁，恨不得现在就掀锅。
沈石也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被周氏用手背轻轻一挡：“小心烫着，去院里等着，好了叫你们。”
两人只好挪到院里，许桃搬了板凳坐在灶房门口，耳朵竖得高高的，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
沈石蹲在她旁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鸡腿，画完还抬头问：“媳妇，像不像？”
许桃笑得前仰后合：“像！就是这鸡腿瘦了点，咱晚上吃的可比这肥多了。”
正说着，隔壁张婶挎着篮子路过，隔着篱笆笑问：“周氏妹子，炖啥好东西呢？香得我家狗都首扒门。”
“炖了只鸡，犒劳犒劳孩子们。”周氏在灶房里应着，“张婶要不要进来尝尝？”
“不了不了，家里也炖着排骨呢。”张婶扬了扬手里的篮子，“刚蒸的糖糕，给孩子们拿两块。”
说着把篮子递过篱笆。
许桃赶紧接过来，掀开布子一看，金黄的糖糕冒着热气，上面还撒着芝麻。
“谢谢张婶！”
她拿起一块递到沈石嘴边，“快尝尝。”
沈石咬了一大口，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含糊不清地说：“甜……好吃。”
等糖糕吃了大半，周氏终于在屋里喊：“开饭喽！”
许桃和沈石像两只小箭似的冲进灶房。
桌上己经摆好了碗筷，一大盆炖鸡放在中间，油亮的汤汁里浮着香菇和红枣，块块鸡肉都炖得酥烂，轻轻一碰就颤巍巍的。
旁边还炒了盘青菜，绿油油的，看着就爽口。
周氏先给许桃夹了个最大的鸡腿，又给沈石夹了个，自己才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胸脯。
“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许桃咬了口鸡腿，酥烂的肉在嘴里一抿就化，带着香菇的鲜和红枣的甜，辣丝丝的滋味从舌尖窜到喉咙，暖得人心里发颤。
“娘，太好吃了！比镇上酒馆里的还香！”
沈石也没闲着，抱着鸡腿啃得满嘴是油，啃完又去夹鸡架子，果然像他说的那样，抱着骨头“咯吱咯吱”啃得认真，连骨缝里的肉丝都没放过。
周氏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倒没吃多少，光是给他们添汤夹菜就忙个不停。
“慢点吃，锅里还有，不够再盛。”
吃到一半，沈石突然放下筷子，跑到院里拎了个陶碗进来，小心翼翼地盛了半碗鸡肉和汤汁，又夹了块鸡肝，端到门槛边。
来财和来福立刻围上来，尾巴摇得像朵花。
他蹲下身，把碗放在地上，轻声说：“吃吧，给你们留的。”
许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软乎乎的。
这傻子看着糊涂，心却细得很。
她也盛了半碗，走到沈石身边，和他一起看着两只狗埋头猛吃。
月光悄悄爬上窗台，映得桌上的鸡盆泛着暖光。
许桃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沈石也学着她的样子，拍了拍肚子，傻呵呵地笑。
周氏收拾着碗筷，见两人这模样，忍不住笑：“看你们这点出息，明儿把剩下的热一热，让你们再吃两顿的。”
许桃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周氏擦了擦手，“不过得给鸡架子留点汤，明早给你们煮面吃。”
沈石立刻点头：“要……鸡架面。”
许桃靠在椅背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他把最后一块骨头舔干净，忍不住笑：“这下不觉得残忍了？”
沈石抬头，嘴角还沾着油，认真点头：“香。”
灶房里的灯亮了很久，首到来财和来福舔干净了碗，摇着尾巴去窝里睡觉，屋里的笑声才渐渐轻下来。
许桃躺在床上，听着沈石均匀的呼吸声，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鸡肉的香味。
她摸了摸肚子，觉得这日子就像今晚的炖鸡，虽简单，却暖得让人踏实——有婆母的疼，有沈石的傻气，还有这满院的烟火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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