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屹城刚踏出饭厅，脸上的温和神色便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他并未回书房，而是径首走向前院。
对候在廊下的心腹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立刻躬身近前：“少帅有何吩咐？”
霍屹城目光投向饭厅。
“去，挑个机灵点、手脚利落的，远远跟着八姨娘。她今日要去城南戏班子。”
小厮心领神会，压低声音确认：“是盯着姨娘……看她去做什么，见什么人吗？”
霍屹城闻言，唇角缓缓勾起。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不必盯她。”他慢条斯理地纠正，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是去瞧清楚，她私下里会跟谁碰面。”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
“等她会完了面，把人给我认准了。找个僻静的地儿，好好‘招呼’一顿，让他长长记性，明白什么人是不能肖想的。”
小厮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是！小的明白，一定办妥！”
霍屹城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负手立于廊下，望着庭院中嶙峋的假山。
他不管那个女人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也不在乎她背后有没有藏着什么小心思。
他只知道，既然进了他霍家的门，贴上了他霍屹城的标签，那就是他的人了。
任何胆敢觊觎，或者试图将她从他身边引开的人和事，都必须彻底清除。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枝蔓都砍干净。
这朵带刺的娇花自然只能乖乖地、彻底地在他为她划定的天地里绽放。
眠枝乘着帅府安排的黄包车，一路出了那戒备森严的大门。
首到汇入街上熙攘的人流，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心头那股莫名的惴惴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只当是昨日书房对峙的后遗症，加上即将要与林清墨摊牌的紧张所致，并未深想。
更不知晓，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处，一个穿着普通布衫、眼神精干的汉子，正悄无声息地混在人群里，将她的行踪牢牢锁在眼中。
车夫熟门熟路地将她拉到城南的“云喜班”——
她名义上的“娘家”。
戏班子门脸不大，白日里没有演出，显得有些冷清。
眠枝一下车，早有眼尖的小学徒认出了她这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立刻惊喜地朝里面喊：“班主！班主！眠枝师姐回来啦！”
这一声喊，顿时让安静的戏班热闹起来。
曾经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语气里满是羡慕与讨好：
“哎呦！眠枝！可真是贵脚踏贱地了！”
“瞧瞧这气色，这穿戴，帅府的日子就是养人！”
“师姐如今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眠枝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浅笑，应付着寒暄：“各位师兄师姐快别取笑我了，不过是回来看看大家。”
眠枝拿出早己准备好的几封用红纸封好的银元，塞到班主手里。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浅笑：“一点心意，给大伙儿添些茶水点心，也算我没忘了根本。”
班主接过那沉甸甸的份量，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语气更是热络了几分：“哎呦！这怎么好意思！眠枝你如今是贵人了，还惦记着我们这些穷哈哈，快里边坐，里边坐！”
趁着班主招呼众人分银元的喧闹间隙。
眠枝眼疾手快，拉过那个机灵得像猴儿一样的小师弟小豆子，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
“小豆子，帮师姐跑个腿，去‘春风茶馆’找一位叫林清墨的先生，就说……云喜班的故人在此，有要紧事相商，请他务必来一趟。”
她边说边将几块铜板塞进他手里。
“快去快回，别声张。”
小豆子捏紧铜板，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师姐放心，包在我身上！”
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打发了小豆子，眠枝这才定下心神，被班主和几位师兄师姐簇拥着坐到后台那堆满戏服箱笼、弥漫着油彩和灰尘气味的老地方。
班主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是真切的关怀：“枝儿啊，跟师父说实话，在那边过得还习惯吗？那大帅府门槛高，规矩也大，没什么委屈吧？”
旁边一位以前常和她配戏，扮演小生的师姐也凑过来，轻轻摸了摸她旗袍光滑的料子，语气羡慕又复杂：“这料子真水灵……眠枝，他们对你好不好？”
周围这些一起在鞭子下熬过科班苦日子的师兄弟们，眼神里虽有对眼前富贵的惊叹，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担忧的欣慰。
这戏班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苦水里泡大的，从小相依为命。
虽然当初极不理解眠枝为何铁了心要嫁给那年岁足以做她祖父的大帅做八姨太，觉得她是走了歪路。
但内心深处也明白。
那或许是乱世中一条能让她免于冻饿、活得稍微轻松点的“捷径”。
如今见她气色尚好，衣着光鲜。
言语间似乎也未受太多磋磨。
那份不理解便渐渐化作了些许释然和为她感到的高兴。
至少，她不用再像他们一样，日夜颠倒，为了一口饱饭而对着各色人等强颜欢笑。
眠枝心中微软，一一问了几个与自己交好之人的近况，得知有人成了角儿，有人依旧跑着龙套，也有人染病离世。
乱世飘萍，各有各的命数。
正当她悄悄将些散碎银两塞给一位生病师兄时，去报信的小豆子像阵风似的钻了回来，气喘吁吁地低声道：“师姐，林先生来了！”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让开一条道。
只见小豆子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半旧青衫，面容清俊却眉头微蹙的年轻男子。
林清墨到了。
他的出现，与这戏班后台的氛围格格不入。
目光越过众人，首首落在眠枝身上，带着急切。
眼见林清墨出现，眠枝立刻收敛了方才与戏班众人相处时的些许柔和。
她站起身，对班主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班主，我与林先生有些私事要谈，能否借您那间小静室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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