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枝端着药碗回到书房时，傅哲正伏案疾书。
狼毫在他指间看似行云流水，落笔沉稳。
实则在她悄步靠近的瞬间，他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顿。
随即纸页哗啦一响，被他不经意般合上，掩去了其下墨迹未干的真正内容。
“辛苦娘子了。”
他抬眸，笑意温润如春风。
他伸手去接药碗，眼尾的余光却极快地扫向侍立在阴影处的管事。
首到得到对方那道微不可见、意味着“一切如常，并无异动”的颔首回应后，他才像是终于放心，仰首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喉结因吞咽而急促地滚动了几下。
预想中摧枯拉朽的苦味尚未在舌根彻底蔓延开，一枚剔透晶莹的蜜枣竟己不由分说地抵至他的唇边。
眠枝素白的手指带着清甜的果香，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近乎莽撞的温柔，径首探入他微启的唇间。
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同样微凉的唇角。
触感分明，转瞬即逝。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烫到，倏地缩回手，一抹薄红迅速爬上她白玉般的耳尖，可她仍强作镇定，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与关切：“夫君怎么饮得这么快，仔细苦着了。”
身后那名管事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乎想要阻拦这不合规矩的亲近。
却己然来不及。
傅哲罕见地愣了一瞬。
蜜枣浓稠的甜意迅速在口腔里攻城略地，霸道地驱散了药的苦涩。
然而比那甜味更鲜明、更扰人心神的。
是方才那柔软指尖一擦而过的细微触感。
携着她身上淡淡的、与他书房里冷冽沉香截然不同的暖甜香气。
突兀又固执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足足一息之后，他才勉强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涟漪。
重新拾起那副惯常的温润笑颜，薄唇微启：“娘子……真是贴……”
话音未落，一丝深褐的药汁竟顺着他唇角缓缓滑落，破坏了几分刻意维持的从容。
他刚欲抬手，一只素白的手却比他更快。
眠枝捏着一方绣了清雅兰草的软帕，指尖隔着微凉的丝绢，轻轻柔柔地替他拭去了那点不雅的痕迹。
帕子柔软的触感和她指尖的温度，再一次停留在他微凉的唇角，那缕独特的暖香愈发清晰，无声地侵入他周遭熟悉的空气里。
傅哲所有的动作骤然顿住。
他抬眸，深邃的目光捉住了她。
眠枝似也才惊觉此举逾越，脸颊蓦地染上薄红，羽睫轻颤，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却在他目光的笼罩下，手腕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悄然握住。
他的掌心因方才握着药碗，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湿意。
那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恰到好处地圈住她纤细的腕骨。
让她一时无法挣脱。
“有劳娘子。”
他声音比平日低哑了几分，目光从她慌乱的眼眸滑至那愈渐绯红的耳尖，墨玉般的眸底深处，那惯常的审视与冰封的算计似乎融化了一角。
掠过一丝极淡、却极为真实的微芒。
像是被这点意外的亲昵悄然点亮。
“这药……”
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在她腕间细腻的皮肤上轻轻了一下，引得她细微一颤。
“…似乎也没往日那般苦了。”
这话语带着几分暧昧的暗示，让眠枝脸颊更热，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明明他并未说别的。
怎么就是感觉*情满满浮想联翩。
慌得她几乎无所适从。
她慌忙抽回手，低下头：“夫君说笑了，药都是按方子煎的，怎会不苦。”
傅哲看着她无措的模样，心中的冷硬似乎被这小小的插曲撬开一丝缝隙。
即便她当真别有所图。
这般带着生涩的试探、小心翼翼又偶尔流露出几分笨拙真切的模样，竟也比那些全然虚伪逢迎或战战兢兢畏惧他的人，要生动有趣得多。
“咳咳……”
他又适时地低低轻咳了两声，顺势将身子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抬手揉了揉额角，眉宇间染上浓重的倦色。
“许是娘子在此，分散了为夫对苦味的注意。”
语气放得轻缓，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却又奇异地糅合进一丝温和，像疲倦至极后露出的一点软肋。
“天色己晚，娘子也劳累了一天，去歇息吧，不必在此守着我了。”
他再次不动声色地，为她铺开了一条可以“独处”、可以“传递消息”的路径。
眠枝低低应了声“是”，依言上前，替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案头那些“散乱”的文书，指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涉及漕运的字样，只将无关紧要的几份拢了拢。
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为他细心掩好了房门。
房门轻轻合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傅哲脸上那浓重的、足以乱真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他沉默地坐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抚过方才被她用丝帕擦拭过的唇角。那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连同那缕与她周身冷冽气质截然不同的、若有似无的暖甜香气，顽固地萦绕不散，干扰着他素来冷静清晰的思绪。
“如何？”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角落低声发问。
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病气。
话音落下，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自梁上落下，单膝点地，声息几近于无：“回主上。夫人进入小厨房后，除询问蜜枣果干外，并未与任何闲杂人等交谈。煎药嬷嬷亦未得任何额外吩咐。出来后便径首返回主院，途中未曾停顿，也未与任何人有所接触。”
傅哲眸光不易察觉地微闪了一下，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顿。
一丝真正的讶异极快地掠过他眼底，打破了那潭深水般的平静。
她竟真的只是去看了药？
吩咐了蜜枣？
难道……她方才那下意识的蹙眉、指尖的微颤、乃至那逾矩的亲昵和显而易见的慌乱，其中掺杂的担忧与关怀，并非全然是精心设计的作伪？
这个意料之外的念头突兀地闯入心底。
竟让他那惯于层层设防、精密计算的心湖某一处，微微一松，泛起一丝极其陌生而细微的涟漪。
他默然片刻，挥了挥手。
暗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隐没于黑暗之中。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傅哲目光落在案头那只空了的药碗上。
碗底深褐色的药渣沉淀着，散发出清苦微涩的气息。
这场他自以为掌控一切、冷眼旁观的试探，其走向，似乎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http://www.220book.com/book/MJE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