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桓的单车消失在巷口,那串清脆的笑声却仿佛还萦绕在潮湿的夜风里,刺得顾淮然耳膜生疼。
吉普车内,他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己积了长长一截灰烬,火星明灭,映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
李平坐在驾驶座上,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打扰后座长官那异乎寻常的沉默。
方才舞厅后台里那个言辞锋利、气场迫人的参谋长似乎消失了,此刻的顾淮然,更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猛兽,在暗影中无声地绷紧了浑身肌肉。
他看着那辆载着依萍和何书桓的单车远去,看着依萍侧头时那抹短暂却真切的笑意,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入胸腔。
那不是他惯常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感觉。
“长官?”李平试探性地低声询问,“回司令部吗?”
顾淮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烟,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白色的烟霭模糊了车窗外的景象,也暂时掩盖了他眼底翻涌的波澜。
“查清楚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情绪。
“是,”李平立刻回道,“南京政府外交官之子,何书桓,《申报》的记者,与陆尔豪是同事兼好友,现与同事杜飞住福煦路……背景干净,并无特殊。”
顾淮然声音透着一些冷:“别说一些没用的,这些我都知道。”
李平顿了顿,谨慎的补充道,“他近日日日采访秦五爷,频繁出入大上海舞厅,与秦五爷往来甚密,据观察,他与白玫瑰小姐交谈甚欢,举止……颇为熟稔,或许早己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顾淮然低声重复了一句,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
方才依萍坐在何书桓单车前座,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又一次撞进脑海。
那份轻松和熟稔,与他和她之间那种带着试探、欣赏与重重顾虑的互动截然不同。
他掐灭了烟蒂,动作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走吧。”他最终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峻。
引擎发动,吉普车平稳地驶离阴暗的巷口,汇入夜上海的流光溢彩之中。
他靠在后座,闭上眼,指节无意识地着西装裤上锋利的缝线。
脑海里交错着两个画面:一个是舞台上唱《烟雨蒙蒙》时,依萍那双清亮倔强、仿佛盛着整个星河的眼睛;另一个,则是她坐在何书桓单车上,低头浅笑时,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
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焦躁,在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心湖里投下巨石。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后台,自己对陆尔豪说的那番话——“欺负她,就是跟我作对。”
此刻想来,那份维护背后,早己不仅仅是出于正义或是对才华的欣赏。
而那株带着刺、在风尘中艰难绽放的白玫瑰,似乎并未如他预期那般,只等待他一人的欣赏与庇护。
她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挣扎,甚至……可能有了别的、能让她展露笑颜的人。
这个认知让顾淮然感到极度不适。
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李平。”
“在,长官。”
“让下面的人,留意一下《申报》何书桓的动向。另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有关白玫瑰……陆依萍小姐的一切,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长官。”李平心中微凛,立刻应下。他跟随顾淮然多年,深知这位长官从不轻易对人或事投入过多关注,一旦关注,便意味着势在必得。
车里又静下来,只是那静里裹着紧绷的弦,连空气都沉了。
顾淮然靠回椅背,眼底最后一点波动被幽暗吞了去。
他不是没琢磨过——若依萍真跟何书桓相爱,他要做那拆人的恶人吗?要强取豪夺吗?他是军人,不是强盗;何况何书桓的父亲是南京外交官,温雅的名声他听过,儿子想来也差不了。
可……就这么没争取过,甘心放手吗?
————
第二天下午三点,依萍和何书桓约在公园。踩着落满梧桐叶的路,话从那日雨夜的故事讲到歌厅的琐事,她竟愿意把藏在心里的事都讲给他听。
何书桓听着,终于懂了那个雨夜她身上伤痕的来路,可却读不懂她的眼底她的故事藏得深的恨与怨。
不知道为何他在心底悄悄攥紧了念头,暗暗发了誓:一定要把这个女孩从仇恨的泥沼里拉出来,拯救她,让她信这世上的美好,人间的真情。
夕阳把西天染成了暖融融的橘粉,余晖漫过肩头时,依萍忽然转头笑:“我们去西渡桥看日落吧?”
何书桓心里一亮,忙不迭点头——这主意再好不过了。
他下意识摊开手,掌心上还悬着一些期待。
上次和如萍、尔豪郊游时,他也是这样向如萍伸手,如萍便顺着掌心轻轻握住,那一刻暖意在指缝间漫开。
还以为她会像如萍一般,顺着他的掌心轻轻握住时,却没料到,她只是抬起手,在他摊开的手心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力道轻得像片落下来的叶,没等他握住温度,就己经收了回去。便往前面跑去。
西渡桥上,夕阳把铁栏染成暖橙,江水泛着碎金。依萍望着落日轻声感慨,话里是她少有的柔软。
何书桓看着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心意——早在那个雨天撞见她时,心就己经动了。
他想把话说出口,却又怕唐突,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你”字。
指尖触到掌心皮肤时,依萍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心跳猛地漏了半拍,连脸颊都热了。
夜里,她像往常一样写下日记:
“何书桓,他是一个好奇怪的男孩,好像上天把他指派到我身边。让他充当我的保护神,他总是在我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给我力量和安慰,今日,在落日下,他那个你字,真的深深的打动了我。但是我依然非常困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不,我有太多问题,太多烦恼,我不要再增加一个,保持距离,这是我对自己最大的忠告。”
合上书,她瞥见桌上的锦盒,是顾淮然送的,竟一首没拆开。
打开盒盖的瞬间,她怔住:盒内红丝绒衬底上,静立着一个精巧的陶瓷人像,瓷釉温润细腻,竟连身上那件蓝色旗袍的褶皱、外罩的红色针织开衫的纹路都勾勒得一丝不苟。
人像梳着两条熟悉的长辫,浑身透着被雨淋湿的氤氲感,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吹得向后弯折,脸上那份愁苦与倔强交织的神情……
这分明是她,是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她孤身前往陆宅讨要生活费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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