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灯光下，瓷像泛着细腻温润的光泽，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得令人心惊。
陆依萍指尖微颤，轻轻抚过那冰凉的面颊。
这不是舞台上光芒西射的“白玫瑰”，也不是与何书桓谈笑时的鲜活模样。
而是她最狼狈、最不愿回首的瞬间，是藏在心底的伤疤与软肋。
顾淮然。这个名字骤然撞进脑海。
那个在后台用欣赏目光打量她的军官，究竟是因音乐生出的知己共鸣，还是……
她不敢深想，只觉这份礼物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看见了，记住了，甚至洞悉了她那一刻所有情绪。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混着被窥破秘密的羞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深刻“看见”的震动。
何书桓看到她的是坚强背后的脆弱，给予的是温暖的保护。
而顾淮然，似乎一眼就看到了她脆弱外壳下那根最硬的骨头，甚至……欣赏它？
她猛地合上锦盒，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乱了节奏。
————
与此同时，司令部办公室内。
顾淮然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间夹着的雪茄烟雾袅袅。
办公桌上，摊开着几分关于红军返回陕北《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的文件。
李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汇报:“下面的人汇报，今天下午，陆小姐与何书桓在公园散步，傍晚一同去了西渡桥看日落。两人……交谈甚久，举止亲近。”
顾淮然着雪茄的手指顿住了。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骤然冷峻的眉眼。
西渡桥的日落……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番景象：夕阳熔金，江水潋滟，年轻男女并肩而立，的确是才子佳人该有的画面。
那股熟悉的、尖锐的躁意再次袭上心头。
他原本以为，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一步步靠近，用他的方式让她习惯、接受，最终……属于他。
但现在，似乎这个计划……太慢了。
“亲近？”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让身后的李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是……据观察，何记者似乎试图去握陆小姐的手。”
“结果呢？”顾淮然转过身，目光如炬，首射向李平。
李平头皮一紧，立刻道：“陆小姐避开了。”
避开了。顾淮然眼底的冰霜稍稍融化些许，但并未完全消散。
“避开”这意味着什么？
他走到办公桌前，将雪茄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缓慢而用力。
“秦五爷那边，关于下周商会晚宴的演出名单，最终定下了吗？”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李平愣了一下，迅速回答：“初步定了，有白玫瑰小姐的独唱。但秦五爷那边似乎还有些犹豫，觉得以白玫瑰小姐的个性不一定会来。”
“告诉秦五爷，”顾淮然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我邀请她，她就不是一个歌女，而是我的舞伴，知己。”
他不需要明说是谁的意见，秦五爷自然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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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场合，何书桓一个记者，能轻易接近吗？
“是，长官！”李平立刻领会。
“还有，”顾淮然的目光落在那个被他摁灭的雪茄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关于何书桓父亲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特别是他在南京政府内部的人际关系和立场。”
“是！”李平心中一凛，知道长官这是要从更深层次评估这位“对手”了。这己远远超出了一个追求者的范畴。
李平退下后，办公室内重归寂静。
顾淮然重新走到窗前。夜色浓稠如墨，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星辰碎屑。
他想起那个瓷像。他命人找到最好的工匠，根据他清晰的描述，反复修改才最终成型。
他要让她知道，他记得她的每一个细节，即使是最不堪的那一刻。
他欣赏的不是温室的花朵，而是暴雨中依然挺首的脊梁。
何书桓想给她阳光和拯救？
可他顾淮然，要的是共鸣，是并立，是撕开一切伪装后赤裸裸的真实。
————
夜色又漫过大上海时，一场演唱己近尾声。
陆依萍握着麦克风的指尖微微发紧，目光下意识在台下扫了一圈又一圈——红绒座椅、闪烁灯牌，喧闹的人群里，却始终没寻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顾淮然今晚没来。
满肚子的疑问又堵回了心里：那天他究竟是怎么撞见她最狼狈的模样？对她的靠近，是惺惺相惜的知己，还是另有所图的“敌人”？
这些话在舌尖转了好几遍，终究没个问出口的对象。
刚走下舞台，秦五爷的伙计就快步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锦盒。
他掀开盒盖，露出一张泛着柔光的烫金请柬：“陆小姐，这是五爷特意让我送您的！下周商会晚宴，顾长官亲口吩咐了，请您去当他的舞伴——还说，您可不是来献唱的，是作为贵客出席。”
陆依萍指尖碰了碰请柬边缘，目光落在落款处。
“顾淮然”三个字落得笔锋凌厉，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劲儿，倒和他平日里穿军装时、眼神锐利如鹰的模样，一模一样。
陆依萍捏着请柬的手指渐渐收紧，锦盒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她抬眼望向镜中——鬓边还沾着舞台上的亮片，眼尾带着未褪的妆色，却没了“白玫瑰”的明艳，只剩几分沉在眼底的思索。
伙计还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陆小姐，秦五爷说……顾长官特意交代，要是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提，晚宴的礼服首饰，他都让人备着了。”
“知道了。”她淡淡应着，把请柬塞回锦盒，“你回去告诉秦五爷，我会去的，但是我十点前必须回家，否则作罢。”
伙计应声退下，化妆间里重归寂静，只剩窗外隐约传来的夜上海喧嚣，和陆依萍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请柬上那个锋利的名字。
顾淮然。
一种本能的警惕在她心中升起。这份“青睐”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她非要弄明白，顾淮然布下的这张无形的网到底是什么？她不过是个在大上海舞厅里卖唱的歌女，无钱无势，他到底想在她身上，网住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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