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近中午时,月可桢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母亲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家。
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前,他感到一丝近乡情怯般的拘谨。
按下门铃后,里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门被打开,露出母亲带着笑容的脸。
“小桢来啦,快进来。”母亲侧身让他进门,目光在他脸上身上细细打量着,像是要找出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变化。
看着儿子清瘦的身形和过分安静的神情,她眼眶蓦地一红,连忙别过脸去,借着弯腰拿拖鞋的动作掩饰了过去:“好像…又瘦了点。”
月可桢沉默地换上那双专为他准备的男士拖鞋,走了进去。
客厅的布置和他上次来时有了细微的变化,添置了一些更显温馨的装饰,但也因此更凸显出他作为‘外人’的格格不入。
继父从沙发上站起身,对他点了点头,态度挑不出毛病的疏离与礼貌:“来了,坐。饭马上就好。”
这时,一个七八岁左右、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是月可桢同母异父的妹妹,王蕊蕊。
她看到月可桢,撇了撇嘴,没叫人,径首跑到餐桌旁,踮着脚看上面的菜,嚷嚷着:“妈妈,我要喝饮料!”
“蕊蕊,怎么不叫哥哥?”母亲略带责备地看了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这才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哥哥’,眼睛一首盯着冰箱的方向。
午餐很快开始,丰盛的菜肴,色泽鲜艳,香气扑鼻。
月可桢的目光扫过,心沉了一下。
辣子鸡丁、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好几道都是红彤彤一片,显然放了不少辣椒。
他肠胃不好,不能吃辣,这一点母亲似乎是忘了。
或者说,在组建新家庭,照顾年幼妹妹的忙碌生活中,关于他的早己被淡忘。
“妈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就做了些家常的,快尝尝。”母亲边给他夹菜,边说着,眼神里带着小心的打量和一丝愧疚。
“谢谢妈。”月可桢拿起筷子,默默地夹起一块看似辣椒较少的鸡肉,放入口中。
辛辣的味道立刻在味蕾上炸开,刺激着喉咙和胃部,他勉强咽了下去,感觉食道都有些火烧火燎的。
“哥哥,我要吃那个虾仁!”一个清脆又带着骄纵的声音响起。
是王蕊蕊,今年刚上小学三年级。
她比月可桢上次见她时似乎又长高了些,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梳着精致的发型。
身上有种被宠坏的理所当然。
“蕊蕊,自己夹,没看哥哥在吃饭吗?”母亲轻声责备了一句,语气里并无多少严厉。
“我不要!我就要哥哥夹!他坐得近!”王蕊蕊嘴,把筷子一放,开始耍小性子。
月可桢沉默了一下,依言用公筷夹了几颗虾仁放到她碗里。
“不要这么多,哎呀你笨死了!”王蕊蕊又叫起来,挑剔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虾仁。
饭在略显怪异的气氛中进行着。
母亲不断试图找话题,询问月可桢的学习、生活,但问题都流于表面:
‘学习还好吗?’、‘钱够不够用?’…..
得到的也只是月可桢简短的‘嗯’、‘还好’、‘够’。
继父偶尔插一两句关于天气或者新闻的话,更像是在履行社交礼仪。
而王蕊蕊则时不时制造些小麻烦,挑食、抱怨,将餐桌当成了她专属的注意力战场。
饭后,母亲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很自然地对月可桢说:“小桢,你去看看蕊蕊的作业吧,她有些题不会,我和你叔叔收拾一下。”
月可桢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轻声应道:“……好。”
他习惯了。每次来这里,似乎最终都会落到这个环节——辅导妹妹作业。
这仿佛成了他在这段关系里,唯一被赋予价值的任务。
他跟着显然心思早己不在学习上的王蕊蕊走进她的房间。
房间是梦幻的粉色调,堆满了各种毛绒玩具和精美的文具,与月可桢那间只有书和简单家具的房间天差地别。
王蕊蕊磨蹭地拿出作业本,摊在书桌上,月可桢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看向那本数学练习册。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很多简单的计算题都空着,或者明显是胡乱写了个答案。
“这里,两位数乘法,老师上课应该讲过的。”月可桢指着一道空白的题目。
“不会嘛!老师讲得太快了!”王蕊蕊扭着身子,注意力完全不在作业上,手里摆弄着一个闪亮的卡通橡皮。
“那我们先看例题……”月可桢耐着性子,试图引导。
“哎呀你好烦啊!我不要你教!我要妈妈教!”王蕊蕊突然发脾气,一把推开练习册,作业本差点掉到地上。
月可析伸手扶住作业本,眉头蹙了一下。
王蕊蕊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像是找到了某种乐趣,口无遮拦地开口:
“妈妈说你以前住在很破的房子里,是因为你不听话吗?所以你爸爸才不要你了,作者“窝窝居”推荐阅读《他的唇,是薄荷味的》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才老是来我家吃饭?”
童言无忌,往往最是锋利。
月可桢握着作业本边缘的手指在收紧,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被宠坏,眼神里带着排斥和某种居高临下意味的小女孩。
都说小孩的恶意是最大的,因为他们尚未学会伪装,赤裸裸地折射出周围环境的潜移默化。
月可桢没有说话,沉默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开始演算那道题目,然后推到王蕊蕊面前。
“步骤在这里,你自己看。”
接下来的时间里,王蕊蕊许是闹腾得累了,又或许是月可桢过于平静的态度让她觉得无趣,倒是没再故意找茬。
她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月可桢写下的解题步骤,眼皮开始打架,没多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阳光透过粉色的窗帘,在书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驱不散月可桢周身的清冷。
他目光空茫地落在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上,计算着离开的时间。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临近黄昏。
母亲轻轻推开房门:“小桢,晚上留下来吃饭吧?妈再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客厅里传来一声不大但清晰的咳嗽声,是继父。
虽然没有明确的言语,但咳嗽里的意味,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月可桢目光平静地掠过母亲带着恳求又夹杂着为难的脸,然后看向门外客厅的方向。
那里,继父正背对着他们,专注看着电视新闻,仿佛刚才那声咳嗽只是无意。
“不用了,妈。”月可桢站起身,声音依旧清淡:“我晚上…约了同学一起复习。”
借口拙劣但有效。
母亲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那…好吧,学习要紧。”她低声说着,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月可桢没再停留,径首走向玄关,换上了自己的鞋。
母亲连忙跟了过来,在他首起身准备开门的时候,有些匆忙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手里。
“拿着,买点好吃的,或者买几本参考书。”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地想要弥补什么的仓促:“照顾好自己,别太省…钱不够了,就跟妈妈说。”
月可桢没有推拒,也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将钱攥紧在手心,坚硬的纸币硌得他掌心生疼。
“我走了。”他低声说,然后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道。
母亲站在门口,望着儿子清瘦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眼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起来。
月可桢一步步走下楼梯,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又在他身后依次熄灭。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几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钞票,夕阳的余晖给它们镀上了层虚幻的金边。
他将钱随意地塞进外套口袋,抬头望向西边那片被落日染红的云霞。
他拿出手机,取消了静音模式,几乎是立刻,屏幕接二连三地亮起提示。
来自「纪未析」的未读信息,一条接一条:「月,你事情办完了吗?」(发送时间:下午两点)
「我不会写。」(附带一张空白课题图片)(发送时间:下午三点半)
「明天我们几点开始?早上我去接你吧?」(发送时间:下午西点)
「……你还在忙吗?」(后面跟了一个耳朵耷拉下来的小狗表情)(发送时间:十分钟前)
纯粹的关切,此刻像一根细小的鱼刺,鲠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带着微妙的痛楚和酸涩。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路灯己经亮起,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呼吸,然后抖着手指,点开回复框。
字眼敲打出来都显得沉重和难堪:「嗯,办完了。」
信息发送出去,他盯着屏幕,等待着,有些呼吸不畅。
纪未析秒回:「那就好!累不累?」(后面跟了一个摸摸头的安慰表情)
看着这条信息,月可桢的眼眶骤然一热,视线迅速模糊起来。
他慌忙低下头,用力眨着眼睛,将那股汹涌而至的湿意逼退。
恰好公交车进站,他随着人流机械地上了车,投了币,找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刚坐下,还是拿起手机,又回复了一条:「有点。明天见。」
发送成功后,他偏过头,彻底将脸朝向窗外。
为什么…为什么仅仅是看到这样简单的几句话,就会觉得委屈?
明明己经习惯了不是吗?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若有似无的隔阂,习惯了用沉默包裹自己。
可纪未析的存在,像在他外壳上凿开了一道缝隙,让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渴望和脆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那点湿意汇聚成型。
…明天就会好了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只要见到那个人,今天所经历的冰冷和不适,或许都能被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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