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窒息般的寂静笼罩着这个小小的角落。窗外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声音变得异常遥远。
小雨的抽泣声低低地响起，像受伤小动物的呜咽，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单薄的肩膀却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李姐站在她身旁，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攥着那个边缘己经磨损的病历袋，指节用力到发白。她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陈屿身上，那里面沉积了太久的焦虑、绝望和愤怒。
苏晓冷着脸，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冷光照亮她毫无表情的脸。她看了一眼林晚，眼神交汇间是无须言语的默契和支持。
陈屿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刚才那副强装镇定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惨白的慌乱和无处躲藏的恐惧。他的目光在小雨和李姐脸上惊慌地扫过，最后又落回林晚身上，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晚风我……我不知道她们……这一定是误会……”
“误会？”李姐的声音率先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她上前一步，将那份病历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那杯没动过的摩卡晃出了一圈褐色的涟漪，“陈屿！你看着我！看着我这双熬红了眼等着我妈手术费的眼睛！你说这是误会？!”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得远处一两个顾客好奇地望过来，但被苏晓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又讪讪地低下了头。
“你说下周就还！下个月就还！等你那笔‘大回款’！等你‘工作室周转开’！”李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合着无尽的疲惫和愤怒，“我妈现在躺在ICU里等着钱救命！你却拿着我的钱在这里买新毛衣、请女孩子喝咖啡、买橘子？！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陈屿被骂得哑口无言，头深深地埋下去，几乎要缩进毛衣领子里。
小雨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破碎不堪：“陈屿哥哥……你当初跟我说，只要借你五万块周转一下，等你拿到了项目的尾款，不仅马上还我，还能多给我利息，帮我凑够下一学期的学费……你说你最难的时候是我帮了你，你不会忘恩负义……我相信你了.......我把打工攒了一年的钱都给你了……可现在……现在怎么办？我拿什么去注册？我爸妈要是知道了……”她说不下去了，捂住脸痛哭起来。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陈屿脸上，也扇在林晚的心上。她看着眼前这两个被陈屿的谎言拖入深渊的女人，再想起自己曾经那些心动和信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陈屿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像是被逼急了的困兽，声音嘶哑地辩解：“我不是故意骗你们！我真的有难处！我妈她……她癌症晚期！等着钱做手术！化疗！靶向药！每一笔都是天文数字！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只是想暂时周转一下！我以为很快就能还上……”
“所以你就可以骗我们的救命钱？骗孩子的学费？”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
一段录音开始播放，背景有些嘈杂，但陈屿的声音清晰可辨，带着一种算计和冷漠：
「等我哄得林晚那女的借我十万……她那种文艺女青年，看着理性，其实最好骗，说句共鸣的话，装装可怜，一骗一个准......」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林晚的耳朵。她想起他曾在深夜用沙哑疲惫的声音对她低语：“晚风，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卸下所有防备。”那时她以为那是独一无二的信任，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骗子脱去伪装时发出的、引诱猎物靠近的嘶嘶声。
她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感觉不到丝毫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的、巨大的虚无和肮脏感。
录音放到这里，陈屿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林晚，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林晚关掉录音，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伪装：“用母亲的病博取同情，用虚假的共鸣制造陷阱。陈屿，你的‘没办法’，就是选择把刀捅向更弱者，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吗？”
她拿起那个黄色的文件袋，终于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份文件复印件---工商注销证明、法院判决书、苏晓搜集到的部分转账记录，以及那支假口红的鉴定报告。她将它们一份一份，缓慢而清晰地，推到陈屿面前。
“这些，‘屿文创’的注销证明，去年11月。”
“这些，法院判你还款5万的公告。”
“这些，小雨和李姐的部分转账凭证，需要和你的账户流水核对一下吗？”
“还有这个，”她拿起那张口红鉴定报告，“你‘托朋友从国外带回’的限量版，成本48.5元，批发市场大概能买一打。”
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砸在桌上，也砸碎了陈屿所有的侥幸。他彻底崩溃了，双手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发出压抑的、像是呜咽又像是绝望呻吟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说着，声音含混不清，“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妈等着钱救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所以我们就活该成为你的牺牲品？”林晚的声音颤抖起来，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失望和被背叛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冷静的堤坝，眼眶瞬间红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活在苦难里吗？李姐的妈妈躺在ICU！小雨的学业可能就此中断！我每天加班到凌晨担心被裁员！谁的人生又是一帆风顺？！谁的苦难又比谁更高贵？！凭什么你的‘没办法’，就要用我们的绝望来垫脚？!”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刺向陈屿，也划开了咖啡馆里所有虚假的平静。真相赤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残酷而冰冷。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在苏晓的示意下走了进来，表情严肃。苏晓走上前，亮出了自己的律师证，并将一部分材料递了过去。
“警察先生，我们举报陈屿涉嫌诈骗。这里是部分证据和受害人证词。”
陈屿看到警察，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一场始于虚拟温情的迷梦，终于在这弥漫着咖啡香和泪水的现实空间里，迎来了它冰冷而残酷的结局。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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