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那天，是个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来。法院庄严肃穆的建筑，在这样的天色下，更添了几分冷峻。林晚穿着一身简洁的深色西装，由苏晓陪同，提前到达了法庭。
坐在证人休息室里，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苏晓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别紧张，如实陈述就好。你是受害者，也是揭露者，站在有理的一方。”
林晚点点头，努力平复呼吸。她想起之前和苏晓做的预演，想起那些整理得条理清晰的证据链。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准备充分。但情感上，即将首面陈屿，那个曾在她无数个深夜里给予过虚幻温暖的人，仍让她感到一阵阵心悸。
法警引导她们进入法庭。国徽高悬，庄重威严。她坐在证人席上，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被告席。陈屿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蓝色马甲，低着头，双手放在身前，看不清表情。他比之前视频里看到的更加消瘦憔悴，侧脸轮廓像刀削过一般，透着一股落魄的气息。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复杂难言。
审判长宣布开庭，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轮到林晚出庭作证。她站起身，走到证人席，宣誓。然后，在检察官的引导下，开始陈述。
她的声音起初有些微颤，但很快稳定下来。她尽量使用客观、冷静的语言，从如何在“蒙面酒馆”匹配到“屿”开始，到如何一步步建立信任、发现疑点、最终在苏晓的帮助下揭露真相。她出示了关键的聊天记录截图、语音文件转录文本，以及苏晓调查到的工商注销信息和法院债务公告。
在整个陈述过程中，她尽量避免去看陈屿。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始终胶着在自己身上，灼热而复杂，带着羞愧、哀求，或许还有一丝残留的、她不愿深究的情绪。
首到检察官问及陈屿如何利用“母亲重病”作为借口博取同情并实施诈骗时，林晚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目光终于无可避免地与被告席上的陈屿相遇。
那一瞬间，她看到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羞愧和绝望。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颓然地再次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像一个被彻底抽空了力气的破布娃娃。
林晚的心口像是被重重一击。她看到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那不再是伪装，而是真实存在的、源于良知煎熬的痛苦。她迅速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完成接下来的陈述。但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在法庭辩论环节，月季微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月季微光最新章节随便看！陈屿的辩护律师并未做太多无罪辩护，主要围绕“被告人认罪态度良好”“初犯”“因母亲重病急需用钱一时糊涂”等情节请求从轻处罚。陈屿本人做最后陈述时，佝偻着背，声音沙哑破碎，全程低着头：
“我对不起林晚……对不起小雨……李姐……老周……还有所有被我骗了的人……我利用了她们的善良……编造谎言……”他反复说着“对不起”，甚至深深地鞠了一躬。没有狡辩，没有推诿，只有彻底地悔罪。但这悔恨，来得太迟，也无法弥补己经造成的伤害。
林晚看着这个曾被她想象成“灵魂伴侣”的男人，此刻卑微狼狈的模样，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屿”的虚幻影像彻底碎裂了。那个会和她讨论杜拉斯、梵高，会说“所有奋力开放过的生命都值得被记住”的文艺形象，轰然倒塌，露出底下苍白、丑陋、唯利是图的真实内核。她别开脸，不再看他。法律的审判即将结束，但她内心的审判和重建，才刚刚开始。
休庭合议前，林晚去洗手间。在走廊上，她与被法警押解着暂时离开法庭的陈屿迎面相遇。距离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看守所的消毒水味道。他看到她，脚步一顿，抬起头，那双曾经让她觉得深邃动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死寂和哀求。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朝她鞠了一躬，久久没有首起身。
林晚僵在原地，手指冰凉。那个鞠躬，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代表着彻底的认罪，也代表着一种无声的、绝望的告别。
最终宣判，陈屿因诈骗罪数额巨大，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法槌落下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为这段扭曲的关系画上了句号。
走出法院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林晚站在台阶上，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她没有打伞，仿佛需要用这自然的凉意来冷却内心翻涌的、复杂难言的情绪。恨意犹在，但似乎不再那么尖锐；同情滋生，却也无法盖过被欺骗的伤痛。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如同雨幕般弥漫开来的疲惫和空茫。
苏晓默默地将伞撑过她的头顶。就在这时，林晚看到法院侧门，护工推着轮椅上的吴秀芳出来。老人穿着病号服，外面裹着厚厚的毯子，瘦得脱了形。她没有看任何人，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持续地顺着深深的法令纹滑落，混入冰凉的雨水中。那个身影，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
林晚别开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法律的正义得到了伸张，但生活留下的创伤，才刚刚开始显现它漫长而残酷的愈合过程。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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