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病愈回到公司，那张冰冷的便签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苏晚的举动充满了矛盾，让他无法判断那晚的照料是出于最低限度的人道主义，还是某种他不敢深想的试探。他决定按兵不动，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份“企业文化”的工作中，甚至主动梳理流程，提交了一份优化建议报告。
报告递交上去的第三天，苏晚的秘书通知傅承聿，苏总请他到办公室一趟。这是他被“发配”后第一次被正式召见。
总裁办公室里，苏晚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阳光透过落地窗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将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傅顾问的报告有点意思。”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正好，集团计划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老牌百货公司‘永晟百货’，打算将其改造为新型体验式购物中心。这个项目，就由你牵头做前期调研和评估，一周内给我初步方案。”
傅承聿心中一震。永晟百货？他太熟悉了！那是他父亲创业时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承载着傅家不少的回忆，虽然如今早己没落，但情感意义特殊。苏晚把这个项目交给他，是巧合，还是又一次精准的算计？
他接过文件，沉声道：“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苏晚抬起眼，目光锐利，“是必须拿出可行的方案。涅槃不养闲人，傅顾问应该明白。”
她的话将他刚升起的一丝疑虑压了下去。是了，这不过是又一项考验，一项难度更高、容错率更低的考验。她给他一个看似重要的任务，无非是想看他能否做出成绩，或者，等着看他搞砸后如何收场。
傅承聿带着团队进驻永晟百货。商场内萧条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息。走在空荡的走廊里，童年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父亲牵着他的手在这里买过玩具，母亲曾在这里的橱窗前驻足……
而如今，他却要以“评估者”的身份，来决定这片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土地的未来。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感紧紧攫住了他。
调研过程阻力重重。永晟的老员工们对收购充满抵触，消极配合。他们不认识什么“傅顾问”，只知道他是导致傅氏衰落的“败家子”，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傅承聿不得不放下身段，一次次耐心沟通，甚至自掏腰包请老员工吃饭，倾听他们的诉求和担忧。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底层员工为生计奔波的艰辛，也看到了一个传统企业在时代洪流下的无奈。这些，是他过去坐在傅氏顶层办公室里从未真切感受过的。
涅槃资本举办一场高端酒会，邀请了不少潜在合作伙伴。傅承聿作为项目负责人，也需要出席。席间，一个暴发户模样的建材商，几杯酒下肚，开始对苏晚评头论足，言语间带着轻佻和不敬。
“苏总一个女人，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呵呵，不容易啊……怕是背后没少下功夫吧？”那人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周围有人附和地低笑，有人尴尬地别开脸。
傅承聿原本站在角落，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端着酒杯走过去，挡在那人和苏晚之间，目光冰冷如刀：“王总，酒可以多喝，话不能乱说。苏总的成就，是靠智慧和实力拼来的。请你放尊重一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让嘈杂的周围安静下来。那王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酒醒了一半，讪讪地道歉溜走了。
苏晚站在傅承聿身后，看着他并不宽阔却异常挺拔的背影，眼神微动。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维护她。她不需要这种维护，但……这种感觉很陌生。
傅承聿转过身，对上苏晚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只是不想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苏晚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但那一刻，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周后，傅承聿提交了一份详实而富有情怀的收购改造方案。他不仅提出了商业上的创新点，还特意规划了保留永晟百货历史印记的区域，并妥善安置老员工的方案。这份方案，既体现了商业理性，又包含了人文温度。
苏晚花了很长时间仔细阅读。最终，她在方案上签下了“同意”。
“方案做得不错。”她难得地给出了正面评价，“就按这个思路，成立项目组，由你担任副组长，负责具体执行。”
傅承聿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这是他被“贬黜”以来，第一次获得实质性的认可和权力。难道……他看到了曙光？
然而，就在项目组即将成立的前夕，一纸调令突然下达：傅承聿被紧急调往海外，负责开拓一个全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东南亚市场。理由是“原负责人突发疾病，急需有经验的高层接手”。
这个调令来得突兀且不合逻辑。东南亚市场并非涅槃的战略重点，且环境复杂，风险极高。这更像是一次明升暗降的发配。
傅承聿拿着调令，找到苏晚。苏晚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总部决定，服从安排。”
“为什么？”傅承聿忍不住问，“永晟项目刚刚启动……”
苏晚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傅顾问，涅槃的每一个决策，都有其战略考量。你需要做的，是执行，不是质疑。”
看着她那副公事公办、毫无转圜余地的样子，傅承聿忽然明白了。永晟项目的认可，或许是真的。但这次的调令，更是真的。她给他一点甜头，然后立刻将他推得更远。她始终牢牢掌控着节奏，不让他有任何喘息或靠近的机会。
他心底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希望，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
机场，傅承聿即将只身前往那个吉凶未卜的海外市场。候机厅里，他意外地看到了苏晚的助理。助理递给他一个密封的文件袋。
“苏总让我交给您的。”助理说完，便匆匆离开。
傅承聿打开文件袋，里面不是工作资料，而是一盒胃药，和他以前常吃的那个牌子一模一样。还有一张简单的字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
“那边饮食杂乱，注意身体。”
傅承聿捏着那张字条和那盒胃药，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像个傻子一样，久久无法回神。
恨他的是她，将他发配边疆的是她，此刻送来关心和叮嘱的，还是她。
苏晚，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而与此同时，苏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起落的飞机。她手中着一枚款式老旧、却擦拭得锃亮的男式袖扣——那是傅承聿父亲留下的遗物，她在永晟百货调研时，从一个老员工那里偶然购得。
她原本想在他出发前，找个机会还给他。但最终，她还是将袖扣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不能心软。苏晚对自己说。这只是漫长报复路上，一次微不足道的……动摇而己。
飞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天际。两个人的距离，再次被拉远。而情感的旋涡，却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愈发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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