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留下的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姜晚凝早己枯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混乱而微弱的涟漪。
流放……王班头……久病的老母……需钱延医……
每一个词都反复在她脑中盘旋，交织成一张模糊却可能存在的网——一张或许能兜住沈砚那条性命的网。
他是什么意思？怜悯？施舍？还是又一个更深、更残忍的玩笑，想看着她满怀希望地挣扎，然后再一次亲手碾碎？
姜晚凝不知道。她早己看不懂那个男人深沉似海的心。
可……万一是真的呢？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足以点燃绝境中之人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沈砚是因她而遭此大难，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走上那条必死之路。
但，钱呢？
她猛地想起暗格里那些曾经视若性命、如今却只觉讽刺的金银珠玉。萧玦知道它们的存在，甚至默许它们的存在，是否早就料到了今日？
一种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终究还是逃不出他的掌心，连救人的资本，都是他施舍的。
可此刻，她己顾不得这许多。
趁着阁内午后短暂的寂静，她屏退左右，反锁了房门，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尘封数日的暗格。
沉甸甸的绣囊和那盒光华璀璨的南洋珠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而沉默。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财富，心中却只有一片荒芜。
她几乎没有犹豫，首先取出了那盒南洋珠。它们太扎眼，太容易追查来源，绝不能轻易动用。她将它们重新藏好，只将绣囊里的金叶子尽数倒出，又挑了几件成色中等、不易辨认出处的小件金饰和玉佩，用一块不起眼的深色绸布仔细包好。
沉甸甸的一小包，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钧重。这是她三年虚与委蛇、强颜欢笑换来的，是她曾经梦想中的自由，如今，却要用来换取另一个人的一线生机。
她藏好包袱，枯坐在室内，心跳如鼓。如何将这东西送出去？交给谁？萧玦只说了王班头，却并未指明任何途径。这软红阁看似繁华，实则处处都是眼睛，她身边伺候的人，哪一个能真正信任？
首接托人送去府衙？风险太大，一旦败露，不仅救不了沈砚，恐怕还会立刻招致萧玦的雷霆之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明日，囚队就要出发了。
焦灼如同蚁噬，啃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措感逼疯时，门外传来嬷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姑娘，前头丽娘来了，说是……说是之前托姑娘描的花样子好了，特地给您送过来。”
丽娘？姜晚凝微微一怔。那是阁里一个早己过了气、平日只做些缝补刺绣活计的老姑娘，性子懦弱，从不多言，因一手好绣工，偶尔会帮阁里的姑娘们做些私活，换些微薄收入。她为人谨慎，口风也紧。
一个念头骤然划过脑海。
姜晚凝深吸一口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烬欢谋 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请她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半旧藕色衫子、低着头显得十分拘谨的妇人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
“晚凝姑娘，”丽娘怯怯地行了个礼，“您要的花样子，我描好了。”
姜晚凝示意她近前，接过那布包，打开随意看了看，是一叠精心描摹的缠枝牡丹，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有劳丽娘了，画得真好。”姜晚凝勉强笑了笑，从妆匣里取出一小块碎银递过去，“拿去喝茶。”
丽娘连连摆手：“不敢当姑娘厚赏，平日里姑娘没少关照我，这点小事……”
“拿着吧。”姜晚凝将银子塞进她手里，指尖微微用力，目光紧紧锁住她惊慌躲闪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快而清晰地说道，“丽娘，我再托你件事。明日一早，卯时之前，帮我把这个包袱，送到南城门附近，交给一个叫王大山的人，他是府衙押解囚犯的班头。告诉他，这里头是他老母亲救命的诊金，只求他……在路上，对姓沈的书生，行个方便，给碗热水，许他慢行几步……”
丽娘吓得脸色煞白，手一抖，那块碎银差点掉落：“姑、姑娘……这……这可使不得！那是官爷……我、我怎敢……”
“丽娘！”姜晚凝抓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将那个沉甸甸的绸布包袱强硬地塞进她怀里，眼中是近乎哀求的绝望，“我知道风险，但我别无他法！这里面的东西，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只需悄悄送去，不必说你是谁，交给他就走！绝不会有人知道！”
丽娘抱着那烫手山芋般的包袱，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看着姜晚凝苍白脸上那不容错辨的绝望与疯狂，嘴唇哆嗦着，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想起自己卧病在床的幼子，想起姜晚凝平日虽冷淡却从未为难过她，甚至时常多给赏钱……
最终，对金钱的需要和一丝微弱的同情压倒了恐惧。她猛地低下头，将包袱死死搂在怀里，声音细若蚊蚋：“我……我试试……卯时前……南城门……王班头……”
“多谢！”姜晚凝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快走，从后园小径出去，千万别让人看见！”
丽娘抱着包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门再次合上。
姜晚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裂她的肋骨。
她做了。她终于还是踏出了这一步。
用萧玦的钱，去救他亲手送入绝境的人。
这究竟是一条生路，还是他早己布下的、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她不知道。她只能赌。
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赌丽娘的胆小与贪念，赌王班头那一点或许尚未泯灭的孝心与人性。
夜色，如同墨汁般缓缓浸染了天际。
这一夜，软红阁的丝竹依旧，而姜晚凝的心，却悬在了那包沉甸甸的“买命钱”上，随着未知的命运，飘向黎明前最黑暗的南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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