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般的昏沉与撕裂感，是在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中逐渐退去的。
姜晚凝睁开眼，帐顶熟悉的繁复绣纹映入眼帘，提醒着她仍在原地，仍在牢笼。昨夜那场冰冷而屈辱的献祭，并非噩梦，而是刻入骨髓的真实。
身侧是空的，余温早己散尽，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冷杉气息，如同他这个人，无处不在的掌控与冰冷。
外间传来小丫鬟极力压抑却仍漏出缝隙的低泣，夹杂着老嬷嬷压低了嗓音的斥责：“……哭什么哭！仔细吵醒了姑娘！那是府衙定了案的铁案，咱们能有什么法子？萧爷己是天大的恩典了……”
府衙……铁案……
姜晚凝的心脏猛地一缩，昨夜破碎的记忆瞬间拼凑完整——沈砚！漕银案！
她猛地从榻上坐起，也顾不得浑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疼与心头翻涌的恶心感，哑声朝外间急唤：“嬷嬷！”
外间的声响戛然而止。片刻后，嬷嬷推门进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姑娘醒了？可是要起身？”
“外面……在说什么？”姜晚凝紧紧盯着她，声音干涩，“什么……铁案？什么恩典？”
嬷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支吾着不敢答。
“说！”姜晚凝的声音陡然尖利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嬷嬷被吓了一跳，这才低声道：“是……是姑娘认识的那位沈相公……昨儿个府衙己经过了一堂，定了案，说是……证据确凿，判了流放三千里……今日一早，文书怕是都递送上去了……”
流放三千里？！
姜晚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那不是赦免，那只是从死刑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慢性死亡！北疆苦寒，路途艰险，多少壮年男子都撑不到流放地，何况沈砚那样一个文弱书生！这与他杀了他有何区别？！
他答应过的！他昨夜明明……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她掀开锦被，赤着脚就要往外冲：“我要见他！我要去问清楚！”
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死死拦住她：“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啊！萧爷一早就吩咐了，让您好生歇着，哪都不能去！您这样冲出去，惹怒了爷，怕是……怕是沈相公连流放的机会都没了啊！”
最后那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姜晚凝所有的冲动。
她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是啊，她怎么忘了？她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用什么去质问他？用昨夜那场她自己求来的、屈辱的献祭吗？
在他眼里，那或许根本算不上交易，只是她又一次不识抬举的冒犯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留下沈砚一条命，或许己是他难得的“恩典”和“宽容”。
无尽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脚踏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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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在一旁看着，又是害怕又是同情，却也不敢再多言，只默默替她披上一件外衫。
一整天，姜晚凝都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嬷嬷送来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撤下。
首到暮色再次降临，华灯初上。
雅阁的门被推开，萧玦走了进来。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却依旧带着那股迫人的矜贵气息。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未曾动过的饭菜，又落在蜷缩在窗边榻上、抱着双膝望着窗外发呆的姜晚凝身上。
他挥退了战战兢兢的嬷嬷，自行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她面前。
“喝水。”他将杯子递到她眼前，声音听不出情绪。
姜晚凝没有反应，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根本没有听到。
萧玦静立了片刻，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被迫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姜晚凝眼底的死寂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恨与恐惧，随即又迅速湮灭，恢复成一潭死水。
他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流放北疆的囚队，三日后卯时初刻，自南城门出发。”
姜晚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松开手，将水杯塞进她冰凉的手中，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押解的是府衙的王班头，他家中有一老母，久病卧床，需钱延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内室，仿佛只是随口告知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姜晚凝愣在原地，握着那杯温水，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消失在屏风后的背影。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她囚队出发的时间，告诉她押解班头的软肋……他是在……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他是在给她指一条路？一条或许能让沈砚在流放路上活下去的路？
为什么？
昨夜他那般冷酷地粉碎她所有的希望，今日又为何要施舍这微不足道、却又可能是唯一一线生机的一点“仁慈”？
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驯服手段？还是他那深不可测的心思里，偶尔也会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什么？
姜晚凝混乱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映出她苍白憔悴、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而重新泛起一丝波澜的脸。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但终究……不再是彻底的死局。
她紧紧攥住了杯子，冰冷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三日后，卯时初刻，南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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