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在医院躺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没碰过电脑，没看过工作群，手机除了接妈妈的电话，其余时间都调成了飞行模式。每天早上被护士的查房声叫醒，中午吃医院清淡的病号餐，下午坐在窗边晒太阳，看楼下公园里的人慢悠悠地散步，她第一次觉得，原来不用赶时间的日子，这么舒服。
妈妈每天都来陪她，带来熬得软烂的小米粥和外婆做的酱菜，嘴里念叨着“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拼了”，手上却不停给她剥橘子。外婆也打了视频电话，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屏幕那头抹眼泪：“欢欢啊，你要是累了就回家，外婆养你，咱们不挣那辛苦钱。”
苏清欢看着外婆的脸，心里酸酸的，用力点头：“外婆，等我出院了就回家看你，给你补过生日。”
出院前一天，张总给她打了电话，语气比平时热情了十倍：“清欢啊，身体好点没？医生说你能出院了吧？后天晚上公司在铂悦酒店办庆功宴，这次项目能成功，你是头功，必须得来啊！我己经跟行政部说了，给你留了主桌的位置！”
苏清欢本来想拒绝，可张总又说：“你不来，大家心里都不安稳，毕竟这次项目全靠你撑着。再说了，庆功宴上要宣布奖金的事，你不来怎么拿奖金？”
提到奖金，苏清欢犹豫了。她虽然想辞职，但那笔奖金是她应得的，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她想了想，答应了：“行，我后天去。”
挂了电话，妈妈皱着眉：“庆功宴？你刚出院，能去那种场合吗？别又累着了。”
“没事妈，我就去露个脸，拿了奖金就走，不喝酒，不熬夜。”苏清欢笑着说，心里却己经盘算好了——等拿了奖金，就立刻提交辞职报告，跟这家破公司彻底说再见。
庆功宴那天晚上，苏清欢特意穿了件宽松的米白色连衣裙，化了点淡妆，遮住脸上的憔悴。铂悦酒店是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她以前路过无数次，却从没进去过。今天走进宴会厅，看着头顶晃眼的水晶灯，铺着红地毯的舞台，还有桌上摆满的海鲜和红酒，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
同事们都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手里端着酒杯，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苏清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坐稳，就有人凑过来：“清欢，你可算来了！张总刚才还在问你呢！”
是项目组的老陈，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秃了，眼下的乌青比苏清欢还重。他递给苏清欢一杯红酒：“这次你可立大功了，听说奖金不少，得请我们吃饭啊！”
苏清欢接过酒杯，却没喝，放在桌上：“我刚出院，医生不让喝酒。奖金的事，我也不知道多少，等张总宣布了再说。”
老陈撇撇嘴：“也是，你这次晕倒可把大家吓坏了，张总那天在医院，脸都白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太拼了，连续三个月不休息，换谁也扛不住。”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知道吗？上次跟你一起加班的小李，上周也提交辞职报告了，说身体熬不住了，想回老家找份轻松的工作。”
苏清欢愣了一下，小李是个刚毕业两年的男生，平时话不多，但工作很踏实，上次项目最紧张的时候，他也跟着熬了好几个通宵。“他辞职了？”
“是啊，”老陈叹了口气，“现在这行情，想找份不加班的工作太难了，但总比把命搭进去强。我也在想，等我手里这个项目结束，就跟张总提加薪，不加薪我也走。”
苏清欢没说话，心里却更坚定了辞职的想法。她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突然觉得很讽刺——这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老板用来安抚员工的手段，桌上的海鲜和红酒，都是用他们的健康换来的。
这时，舞台上的灯光亮了起来，张总拿着话筒走了上去，红光满面，看起来心情极好。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各位同事，晚上好！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星途’项目圆满成功！这次项目能顺利上线，并且首日用户破百万，全靠在座各位的努力，尤其是我们的项目负责人——苏清欢！”
他指着苏清欢的方向，台下响起稀疏的掌声，苏清欢被迫站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张总继续说：“清欢为了这个项目，连续三个月没休息，甚至晕倒在工作岗位上，这种敬业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当然，公司是不会亏待努力的员工的！明年，我保证给大家换更大的办公室，月薪再涨20%！奖金方面，这次每个人都有，清欢作为负责人，奖金是十万！”
台下的掌声比刚才热烈了些，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十万？这么多？”“羡慕了，要是我也能拿这么多奖金就好了！”
苏清欢却没什么感觉，十万块，听起来不少，但想想自己这三个月熬的夜、吃的苦、受的罪，好像也没那么值得。她想起医生说的话，想起外婆的眼泪，突然觉得这十万块，像个烫手的山芋。
张总讲完话，开始挨桌敬酒。轮到苏清欢这桌时，他特意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清欢，辛苦你了！这杯酒我敬你，祝你早日康复！”
苏清欢想拒绝，可张总己经把酒杯递到了她面前，周围的同事也都看着她，她没办法，只能端起桌上的红酒，抿了一小口。
红酒的涩味在嘴里散开，她突然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耳边的笑声和音乐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想扶住旁边的椅子，可手却没力气，身体首首地往下倒。
倒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张总惊讶的脸，还有同事们慌乱的尖叫，以及桌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红酒，在水晶灯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
再次睁开眼时，又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护士正在给她量血压，见她醒了，笑着说：“你可算醒了！你呀，真是不要命了，刚出院就去参加宴会，还喝酒，幸好送来得及时，只是轻微低血糖，没什么大事。”
苏清欢想坐起来，却浑身发软，只能躺着看天花板。这时，病房门开了，张总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愧疚：“清欢，对不起，都怪我，不该让你喝酒的。你放心，医药费公司全包，你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用操心。”
苏清欢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疲惫。她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他画饼。她只想快点出院，快点辞职，快点离开这个让她身心俱疲的地方。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张总，我想好了，等我出院，就提交辞职报告。”
张总的笑容僵在脸上：“清欢，你别冲动！你刚拿了十万奖金，要是辞职，多可惜啊！公司很看重你，我己经跟董事会申请了，想提拔你做项目总监，手下管十个人，工资翻倍！”
“不用了，”苏清欢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张总，我不是冲动。我只是想明白了，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不想再为了工作，把自己的身体熬垮。我想好好活着，过点轻松的日子。”
张总还想说什么，苏清欢却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他。她知道，这次她是真的要跟“卷王”的身份说再见了，不管张总给她画多大的饼，她都不会再回头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苏清欢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笑了。她好像己经能想象到自己辞职后的生活了——不用再熬夜加班，不用再看老板的脸色，不用再错过外婆的生日，每天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能闻到路边的桂花香，能吃到妈妈做的红烧肉。
这种日子，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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