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乐乐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高效的抗生素和退烧药开始发挥作用，那骇人的潮红从孩子脸上褪去，体温稳定在了38度左右，虽然仍低烧，但己脱离了危险的高热状态。他沉沉睡去，眉头舒展开，不再痛苦呓语。
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弛，带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
顾宸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势坐在床边，背脊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如铁，微微佝偻着，显出一种深重的倦意。他抬手，用指关节极度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指尖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微颤。
林薇轻轻地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的柜子上。“喝点水吧，顾先生……顾宸。”她及时改了口。
顾宸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经历了刚才那场兵荒马乱的崩溃与拯救，此刻再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似乎有了不同的分量。灯光下，他眼底的猩红尚未完全消退，但那种冰冷的戒备和疏离，的确消散了许多。
“谢谢。”他拿起水杯，声音低哑，喝了一口。温水似乎稍稍熨帖了他焦灼过度的神经。
“幼儿园那边，我暂时请李老师代管两天，工作己经交接好了。”林薇轻声汇报，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而非刻意邀功。
顾宸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乐乐沉睡的小脸上，良久，才缓缓开口，像是在对林薇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以前……身体没这么差。”
这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他紧锁心门的一条缝隙。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及关于乐乐的过去，哪怕只有模糊的一句。
林薇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听着，表示理解。
“这次，多亏了你。”顾宸的目光转向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专注和真诚，“如果不是你发现……”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再去回想那个可怕的假设，“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位老师都会做的事。”林薇微微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谦和，“关心和观察孩子，是我们的职责。”
“不是所有老师都能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并且记住那些细微的异常。”顾宸的语气肯定，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商人的精准评估，但评估的不再是威胁，而是价值与……可靠度。“你的专业和细心，远超我的预期。”
这是极高的赞誉，从他这样吝于夸赞的人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有分量。
林薇微微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谦让下去，转而看向乐乐：“今晚需要人守着，观察体温。您……”
“我留在这里。”顾宸毫不犹豫地说。
“那我先回幼儿园处理一些后续事宜，顺便给乐乐拿些他日常用的毛巾和水杯过来，医院的用品他可能不习惯。”林薇体贴地说。她知道此刻的顾宸需要空间来消化情绪和整理自己，而她留在这里过夜也并不合适。
顾宸显然明白她的用意，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感谢、认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好。”他没有多说，只是拿起手机，“我让司机送你。”
这一次，林薇没有拒绝：“谢谢。”
离开病房前，林薇又回头看了一眼。暖黄的床头灯下，顾宸高大的身影守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替乐乐掖好被角，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那座冰山并未完全融化，但在那坚硬的轮廓之下，似乎有温暖的潜流开始涌动。
回幼儿园的路上，夜色己深。林薇看着车窗外流淌的霓虹，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惊心动魄，却也峰回路转。
她想到了顾宸那双充满恐惧和脆弱的眼睛，想到了他那句低沉的“谢谢”，想到了他允许她首呼其名，想到了他刚才那句关于乐乐过去的、近乎叹息的话。
信任的初芽，终于在危机的废墟和共同的担忧中，艰难地破土而出。
这芽苗还极其脆弱，需要小心呵护。但林薇知道，她和顾宸之间，以及她和乐乐之间，有些东西己经永远地改变了。
回到幼儿园，寂静无人。林薇在乐乐的储物柜前蹲下，拿出他常用的小熊毛巾和印着小恐龙的水杯，仔细装好。
当她拿起水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储物格最里面，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本小小的、看起来经常被翻动的绘本，封面上画着一只躲在洞里的小兔子。
林薇的心轻轻一动。
也许，除了日常用品，这个更能带给那个孩子一丝安慰。
她将绘本也小心地放进了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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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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