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出院后的日子，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悄然抚平了褶皱，恢复了以往的秩序，却又有些东西悄然不同了。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顾宸。
他依旧准时接送乐乐，依旧惜字如金，神情在多数时候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但那种坚冰般的、将人彻底隔绝在外的屏障，确实消融了不少。尤其是面对林薇时，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压力场似乎收敛了许多。
变化始于一次极其自然的对话。
那天下午，他接过乐乐，惯例性地点头准备离开时，脚步却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看向林薇，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却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于请教的口吻：
“林老师，乐乐最近睡前总是需要反复确认门窗是否关好，否则就难以入睡。这是这个年龄段的常见情况吗？”
林薇有些意外，随即专业地回应：“嗯，西岁左右的孩子秩序感和安全感需求会特别强，有时会表现为对某些细节的重复确认。这是正常发展阶段，不必过于焦虑。您可以尝试建立固定的睡前仪式，比如一起读一本温馨的绘本，给他一个安心的拥抱并明确告诉他‘很安全，爸爸妈妈（叔叔）会保护你’，慢慢帮他建立内在的安全感。”
顾宸听得很认真，那双习惯于洞察商业数据的深邃眼眸，此刻正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在消化每一个字。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固定的睡前仪式……我明白了。谢谢。”
这次短暂的交流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闸口。
自此之后，“请教”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有时是关于饮食习惯：“他最近似乎格外偏爱甜食，是否需要强行干预？”
有时是关于行为表现：“他在家玩积木，失败后会表现得非常沮丧，甚至摔东西，该如何引导？”
有时甚至是极其细微的观察：“他好像对深色的衣物有些排斥，是心理因素还是单纯的颜色偏好？”
问题五花八门，从生理到心理，从普遍规律到乐乐独特的个性表现。每一次，他都以那种冷静的、近乎学术探讨般的语气提出，仿佛不是在谈论一个孩子，而是在分析一个重要的项目案例。
林薇每次都耐心、专业地给予解答，提供儿童发展心理学的理论依据，并结合乐乐的具体情况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她发现，顾宸虽然最初显得笨拙，但学习能力和执行力极强。她建议建立睡前仪式，下一次他来时就会提及“昨晚读了《晚安，月亮》，他确认了两次门锁就睡了”；她提到挫折教育的重要性，隔天他就能描述自己如何尝试引导乐乐面对一次小小的搭建失败。
这种交流，悄然改变了两人之间的氛围。他们不再仅仅是老师与家长，更像是在“乐乐成长”这个重要项目上，形成了某种奇特的、专业的“同盟”。
林薇甚至开始期待他这些突如其来的“请教”。这让她感觉到，自己那些专业知识并非无用，而是真真切切地帮助到了那个她关心的小孩，以及这个看似强大、却在育儿领域摸索前行的男人。
当然，并非所有“请教”都那么纯粹。
有一次，他问完一个关于幼儿社交的问题后，状似无意地接了一句：“林老师对幼儿心理如此精通，是大学专业所致，还是个人兴趣？”
另一次，讨论完乐乐的饮食问题，他会淡淡地跟一句：“这些专业知识，书本上学来的，和实际带养孩子，感受很不同吧？林老师家里有弟弟妹妹？”
问题总是包裹在专业的糖衣下，自然得不露痕迹。但林薇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那冷静探究的目光背后，藏着一丝超出常规家园沟通范畴的好奇——那是针对她个人的、不着痕迹的探寻。
她通常选择礼貌而巧妙地避开私人领域，将话题重新拉回专业轨道。但心底，并非毫无波澜。她隐约意识到，这些“请教”，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乐乐。
这天傍晚，顾宸的问题是关于如何给乐乐选择适龄的科普读物。两人站在教室门口，就“想象力与科学启蒙的平衡”讨论了近十分钟。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门，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最后，顾宸颔首：“受教了。下周我会带他去科技馆看看。”
他说这话时，目光并未离开林薇，那深邃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不那么冰冷，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温度。
“科技馆是个很好的选择。”林薇微笑着点头。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转身。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里飘浮着一种微妙的、不同于以往的气息。
就在林薇以为对话己经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几分：“总是麻烦你，下次……或许该付你咨询费了。”
这话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玩笑意味。
林薇微微一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类似试探的光芒。
她很快反应过来，莞尔一笑，也用轻松的语气回应：“顾先生客气了，家园共育本就是我的工作职责。能看到乐乐健康成长，就是最好的‘咨询费’了。”
她的回答得体而专业，不着痕迹地化解了他那略显越界的试探，重新将两人关系定位在安全的距离。
顾宸眼底那丝微光几不可察地暗了下去，但很快恢复如常。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牵着乐乐离开了。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却微微有些发烫。
“顾问”家长的角色仍在继续。
但有些心照不宣的暗流，己开始在专业探讨的冰层之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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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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