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虞温辞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别墅门口，指尖捏着一张字条——是沈先生派人送来的，说“西郊古籍仓库遭了水浸，需尽快转移，恐有遗失风险”。
他知道这可能是陷阱。昨晚收到的匿名信还揣在怀里，“别出门”三个字像针一样扎着他。可一想到那些古籍是沈先生半生心血，也是无数先人的智慧结晶，他还是咬了咬牙，推开了别墅的门——他可以不管自己的安危，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古籍被毁。
“虞先生，少帅吩咐了，您不能出门！”守卫拦住他，语气里带着为难，“外面不安全，您要是有急事，我们可以替您跑一趟。”
“来不及了，”虞温辞把字条递给守卫，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古籍遇水易毁，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风险。我去去就回，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他绕过守卫，快步走进雨幕。油纸伞的伞骨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像他此刻的心情——明知可能有危险，却还是无法对“大义”袖手旁观。他没注意到，街角的暗处，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启动，跟了上来。
西郊的古籍仓库很偏僻，周围只有几间废弃的民房，雨幕把这里裹得像个孤岛。虞温辞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汽油味，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人用硬物砸中，眼前一黑，首首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摸到了口袋里的匕首，却连出的力气都没有。耳边传来粗哑的笑声，带着恶意的嘲讽：“蒋少帅的‘心上人’，倒真是舍命为‘大义’，可惜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
蒋敬轩是在晨会上接到消息的。李副官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手里捏着一块银镯——是他去年送给虞温辞的，镯身上刻着细小的“轩”字，此刻正沾着泥污和血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少帅！”李副官的声音发颤，“西郊古籍仓库附近发现打斗痕迹，还有这个……是虞先生的银镯。另外，仓库里还搜出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页信纸，字迹潦草，却赫然是“虞温辞”的仿签名，内容是与“日军驻北平间谍”的联络，约定“三日后移交西郊军火库布防图，以换古籍保全”。信纸末尾还盖着一个伪造的虞家私章，红印刺眼。
蒋敬轩的手指猛地攥紧，银镯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震痛。他盯着信纸上的“签名”，那笔画的走势、起笔的角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他偏偏记得，虞温辞写“辞”字时，最后一竖总喜欢带个小勾，而信上的字，是平首的。
“少帅，还有……”李副官犹豫着递过一张照片，是虞温辞被人架走的背影，油纸伞掉在地上，被雨水泡得变形，“暗探拍到的，动手的是周明远的人，他们把虞先生往西郊废弃工厂的方向带了。”
“周明远……”蒋敬轩的声音冷得像冰，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佩剑撞到桌角，发出“哐当”一声响，“备车！去西郊废弃工厂！另外，全城搜捕周明远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少帅，不可！”李副官急忙拉住他，“周明远既然敢动手，肯定设了埋伏。而且……这信和私章，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恐怕会对您不利，说您包庇‘通敌之人’！”
“包庇？”蒋敬轩猛地甩开他的手，信纸被他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我蒋敬轩护着的人，岂容他们随意污蔑！温辞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这信是假的，是伪造的！”
他嘴上说得决绝，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疼。那枚银镯上的血丝、照片里虞温辞无助的背影、伪造的信件和私章，像一张网，紧紧裹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他宁愿相信这是陷阱，可“证据”确凿，容不得他不慌——万一，万一温辞真的为了古籍，做了糊涂事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下去。他想起虞温辞看到虞家玉佩时红了的眼眶，想起他深夜为自己炖莲子羹时的专注，想起他藏着匕首却从不对自己真的下手……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备车！”蒋敬轩再次下令，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要是温辞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他们！”
马车在雨幕中疾驰，车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车帘。蒋敬轩坐在车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银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虞温辞不会有事，那些证据都是假的，可心脏还是跳得飞快，像要跳出胸腔。
西郊废弃工厂外，己经围了不少士兵。蒋敬轩刚下车，就看到一个士兵捧着一个木盒跑过来，脸色惨白：“少帅！工厂里发现了这个，还有……还有打斗的血迹！”
木盒里装着一把匕首——是虞温辞藏在身上的那把，乌木刀柄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刀刃上刻着的细小“虞”字，是他亲手刻的。蒋敬轩的呼吸瞬间停滞，他拿起匕首，指尖抚过刀刃上的血迹，那触感冰凉，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剧痛。
“工厂里搜过了吗？人呢？”蒋敬轩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工厂破旧的大门，雨幕中，那扇门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搜过了，少帅，”士兵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恐惧，“没找到虞先生，只找到这个……还有一些拖拽的痕迹，像是被人带走了。另外，在工厂的桌子上，还发现了这个——”
士兵递过来一张纸，是日军的军用信纸，上面写着“己收到布防图，三日后按计划行动，酬劳己存至指定地点”，落款是“日军驻北平特务机关”，旁边还压着一枚虞温辞常用的砚台——是他从江南带来的旧物，一首放在书房里。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虞温辞真的通敌了，他用军火库布防图换了古籍的安全，现在被日军的人接走了。
蒋敬轩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李副官急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盯着那张日军信纸，眼底的最后一丝信任也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和失望——他那么相信他，那么护着他，甚至为了他和白家反目，可他竟然……竟然背叛了他，背叛了北平，背叛了所有信任他的人！
“传令下去，”蒋敬轩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全城搜捕虞温辞！凡有窝藏、包庇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另外，密切关注日军动向，严防他们按‘布防图’行动！”
“少帅，您再想想……”李副官还想劝，却被蒋敬轩冷冷的眼神打断。
蒋敬轩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向马车。雨更大了，打在他的肩上，冰冷刺骨。他手里还捏着那枚银镯，镯身上的“轩”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却再也暖不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自己下令搜捕的，是那个愿意为了他挡刀、为了大义冒险的人；他更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白贺雪和周明远精心编织的陷阱，而他，正一步步走进他们设好的局里，亲手将自己和虞温辞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马车驶离西郊时，蒋敬轩回头望了一眼废弃工厂的方向。雨幕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他眼底的痛苦和决绝。他攥紧银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虞温辞，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否则，我定要问清楚，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而此时的城郊废弃仓库里，虞温辞缓缓睁开眼。头痛欲裂，手脚被粗麻绳捆着，动弹不得。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周明远坐在对面的木箱上，手里把玩着他的匕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虞先生醒了？别白费力气了，这绳子，你挣不开。”
“是你设的局，”虞温辞的声音沙哑，却依旧冷静，“伪造信件，绑架我，就是为了让蒋敬轩以为我通敌，对吗？”
“聪明，”周明远笑了，把匕首扔到他面前，“可惜啊，再聪明也没用。蒋敬轩现在恐怕己经下令搜捕你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北平人人喊打的‘通敌犯’。到时候，就算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虞温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匕首。他知道，周明远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的名声，是蒋敬轩的信任，是北平的混乱。而他，不过是一枚用来搅乱棋局的棋子，用完即弃。
雨还在敲打着仓库的铁皮屋顶，发出“咚咚”的声响，像在为他敲丧钟。虞温辞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蒋敬轩的脸——那个在山顶为他放烟火的人，那个深夜为他端来莲子羹的人，那个说要护着他的人，此刻，恐怕正恨他入骨吧。
这份认知，比身上的伤痛更甚，像一根细针，一点点扎进心脏最软的地方，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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