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敲在蒋府书房的窗棂上，像一首绵长的离歌。煤油灯的光透过灯罩，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将摊开的军事地图染得有些模糊。蒋敬轩站在地图前，手指反复着“前线阵地”的标记，指腹沾了淡淡的墨痕，却浑然不觉。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却精准地落在他的心跳间隙里——只有虞温辞会走得这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怕被什么惊扰。蒋敬轩没有回头，只是放缓了呼吸，等着那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后。
“还没休息？”虞温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也是一夜没睡。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碗里是刚温好的姜汤，冒着细细的热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氤氲出一层薄雾。
蒋敬轩这才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虞温辞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毛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担心过度，没睡好。
“还有些战术要确认。”蒋敬轩接过姜汤，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却驱不散眉宇间的凝重，“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怕出纰漏。”
虞温辞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旁的毛巾，轻轻擦去蒋敬轩指头上的墨痕。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蒋敬轩的指腹，像羽毛拂过，带着一丝微弱的电流，让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自然。
“姜汤要趁热喝。”虞温辞擦完，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驱驱寒，前线比城里冷，别冻着了。”
蒋敬轩“嗯”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姜汤。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微凉的身体，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离别就在眼前。他放下碗，目光落在虞温辞身上，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还有一丝深藏的愧疚。
“温辞，”蒋敬轩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我走之后，你待在府里，不要出去。陈卫会安排人守着，有任何事，首接找他，或者……用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黄铜印章，上面刻着“蒋”字，边角被磨得有些光滑，显然是常年带在身上。这是他的私印，也是他权力的象征，有了这枚印章，在北平城里，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
虞温辞看着那枚印章，眼神里满是惊讶，还有一丝不敢置信。他知道这枚印章对蒋敬轩的意义，就像知道蒋敬轩从未轻易信任过谁——可现在，他把最珍贵的信任，递到了自己面前。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虞温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他怕自己担不起这份信任，更怕这份信任最后会像五年前那样，变成一场空欢喜。
蒋敬轩却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把印章塞进他的手里。虞温辞的手很小，攥着印章时，指节微微泛白，像握住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你必须收。”蒋敬轩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眼神却很软，“我不在你身边，这枚印章能护你安全。万一……万一蒋家的人再找你麻烦，或者日军那边有动作，你拿着它，能调动我的人，能保护自己。”
“万一……”虞温辞的声音顿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万一你不回来了呢？”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在蒋敬轩的心上。他看着虞温辞眼底的恐慌和脆弱，心里泛起一阵尖锐的疼。他知道，虞温辞不是在质疑他，而是在害怕——害怕再次失去，害怕五年前的悲剧重演。
蒋敬轩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将那枚印章按在他的掌心，手指紧紧包裹着他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我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江南，去西湖边买院子，看夕阳。我还没带你去，还没给你做桂花羹，还没……还没弥补你这五年受的苦，怎么会不回来？”
虞温辞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眼眶渐渐红了。他想起五年前，蒋敬轩也是这样，在虞家老宅的桂花树下，对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江南”，可最后，等来的却是大火和背叛。
“我怕……”虞温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我怕这又是一场梦，梦醒了，你不在了，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蒋敬轩的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他伸出手，轻轻拭去虞温辞眼角的泪水，指尖触到温热的液体，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回来的决心。
“不是梦。”蒋敬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上前一步，轻轻把虞温辞搂进怀里。虞温辞的身体很软，也很凉，像一片易碎的羽毛，让他不敢用力，怕碰碎了。
虞温辞靠在他的怀里，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还有淡淡的烟草味。这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们也是这样，在江南的桂花树下相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敬轩，”虞温辞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委屈，“你要平安回来，好不好？”
“好。”蒋敬轩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一定平安回来，一定带你去江南，再也不分开了。”
两人相拥了很久，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天快要亮了。蒋敬轩轻轻推开虞温辞，眼神里满是不舍，却还是强迫自己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军帽。
“我该走了。”蒋敬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好好休息，别担心我。”
虞温辞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蒋敬轩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眷恋，然后才咬咬牙，大步走出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虞温辞一个人，他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印章，指腹反复着上面的“蒋”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印章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然后顺着刻痕滑落，像一道无声的泪迹。
他走到窗边，看着蒋敬轩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拐角，看着他坐上黑色的轿车，看着轿车渐渐驶远，消失在晨雾中。首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书桌。
书桌上，还放着蒋敬轩没喝完的姜汤，碗壁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旁边放着那幅军事地图，上面还有他用红笔标注的战术要点；最显眼的，是那枚黄铜印章，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承载着沉甸甸的信任和承诺。
虞温辞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枚印章，轻轻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印章的冰凉，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冷一热，交织在一起，像他和蒋敬轩之间的感情——有过冰冷的误会，有过炽热的眷恋，却始终紧紧缠绕，无法分割。
“蒋敬轩，”虞温辞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我等你回来，等你带我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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