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紫藤花的甜香,漫过乌衣巷青石板的缝隙,落在沈微摊开的竹筛上。筛里的陈皮泛着浅黄,是去年秋末晒的,此刻正被她轻轻拨弄,指尖沾了点干燥的药香——这味道陪了她近十年,从江南水乡的药庐到金陵城的巷陌,如今终于不用再掺着奔波的苦。
“茶温了。”
顾晏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磨完墨的淡香。沈微回头时,见他手里端着白瓷杯,杯沿凝着细珠,映得他鬓边那两根银丝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还是鲜衣怒马的模样,剑眉星目里藏着少年气,如今眉梢染了温润,倒像巷口那棵老枇杷树,根扎得深了,便自带安稳的气息。
“今日晒完这些,今年的陈皮便够了。”沈微接过茶,指尖碰着他的指腹,还是熟悉的温凉。她低头啜了口,是她惯喝的雨前龙井,没放糖,却喝得出回甘——从前她总嫌茶苦,是顾晏之陪她在深夜熬药时,一遍遍试水温,说“苦药要配淡茶,才不亏了舌头”。
顾晏之蹲下身,帮她把竹筛往阳光里挪了挪。紫藤花的影子落在他手背上,像极了当年在徽州破庙里,他为她包扎伤口时,绷带上沾的草屑。“还记得那年在黄山找茯苓吗?你摔在雪地里,还攥着药篓不肯放。”他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书页,“我那时便想,往后定要让你晒药材时,不用再怕天寒地冻。”
沈微的心轻轻颤了颤。她不是不记得,那年雪大,山路滑,她为了救染了疫症的村民,差点摔下悬崖,是顾晏之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自己却磕破了膝盖。后来他在篝火边给她烤红薯,说“沈微,等这事了了,咱们去乌衣巷住吧,那里有青瓦白墙,适合晒药,也适合……过日子”。
那时她只当是戏言,毕竟他是世家公子,而她是奔波的医女,身份隔着云泥。可如今,他真的陪她在乌衣巷住了五年,医馆开在巷口,家里种着她喜欢的紫藤,连窗台上的瓷瓶,都是当年她在景德镇挑的粗陶瓶——他总说“粗陶好,摔了不心疼”,其实是知道她当年摔碎过一只官窑碗,心疼了好久。
“阿娘!阿爷!”
清脆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回忆。顾念昔举着一串枇杷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手里的枇杷还沾着露水。“阿爷说这是巷尾李阿公送的,刚摘的,可甜了!”她把枇杷递到沈微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顾晏之小时候的模样——尤其是那对酒窝,笑起来时,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沈微接过枇杷,剥了皮递到顾念昔嘴边,又剥了一颗给顾晏之。“慢些吃,别噎着。”她看着女儿嚼得满脸汁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从前她总怕自己给不了孩子安稳,毕竟她小时候跟着师父颠沛流离,连一顿热饭都难得。可如今,念昔有阿爷陪她放风筝,有阿娘给她熬冰糖雪梨,还有巷里的阿婆们给她塞糖糕,这便是她当年最想给孩子的生活。
顾晏之摸了摸念昔的头,笑着说:“昔昔,要不要听阿爷讲阿娘当年救阿爷的故事?”
“要!”顾念昔立刻凑过去,坐在顾晏之腿上,“就是阿娘手腕上留疤的那次吗?”
沈微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浅疤——那是当年为了挡向顾晏之的刀,被划的口子。她那时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躺在他怀里说“顾晏之,我还没陪你去乌衣巷呢”,他抱着她哭,说“你不准死,乌衣巷的房子我都买好了,你得陪我住一辈子”。
“是呀,”顾晏之握住沈微的手腕,指腹轻轻着那道疤,声音里满是温柔,“你阿娘那时候可勇敢了,比阿爷还勇敢。”
沈微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就你会说。”
正说着,巷口传来王阿婆的声音:“微丫头,在家吗?”
沈微起身迎出去,见王阿婆手里端着一碟绿豆糕,笑得满脸皱纹:“刚蒸的绿豆糕,给昔昔尝尝。”她顿了顿,又说,“昨天我孙子还说,要不是当年你救了他,他哪能考上太学呢。”
沈微接过绿豆糕,心里暖融融的。王阿婆的孙子当年得了急疹,高烧不退,是她连夜熬药,守了三天三夜才退了烧。后来那孩子发奋读书,去年考上了太学,临走前还来医馆给她磕了个头,说“沈大夫,我以后要像你一样,帮更多的人”。
“阿婆客气了,都是应该的。”沈微笑着说,“您快进来坐,喝杯茶。”
“不了不了,我还要回去给老头子做饭呢。”王阿婆摆了摆手,又摸了摸凑过来的顾念昔的头,“昔昔要乖,长大了跟你阿娘一样,做个好心人。”
顾念昔用力点头:“我要跟阿娘一样,当大夫!”
王阿婆笑着走了,顾晏之把绿豆糕放在石桌上,对沈微说:“你看,这乌衣巷的人,都记着你的好。”
沈微看着巷口来来往往的人——有提着菜篮的妇人,有背着书篓的学子,还有牵着孩子的老人,每个人路过医馆时,都会笑着打招呼。她忽然觉得,当年所有的奔波和苦难,都是为了此刻的安稳。
“阿娘,阿爷,我们去院子里放风筝吧!”顾念昔拉着两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说。
顾晏之笑着点头,转身去拿风筝。沈微看着他的背影,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金色。她想起当年他为了帮她找一味稀有的药材,跑遍了大半个江南;想起他为了护着医馆,跟地痞流氓动手,胳膊上留了疤;想起他在她生念昔时,紧张得在产房外踱步,听到孩子哭声时,红了眼眶。
“在想什么?”顾晏之拿着风筝走过来,见她出神,笑着问。
沈微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没什么,就是觉得……真好。”
顾晏之明白她的意思。他把风筝递给念昔,让她先去院子里跑,然后转过身,把沈微拥进怀里。“我说过,要陪你守着这乌衣巷,过安稳日子,不会食言。”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往后,再也不用怕颠沛流离,再也不用怕生离死别,我们有昔昔,有医馆,有这巷里的烟火,余生就够了。”
沈微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墨香和药香混合的味道,心里踏实得像落了根。暮春的风又起,紫藤花落在两人的衣襟上,软软的,像极了当年他在破庙里给她盖的那件旧披风。
顾念昔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清脆得像风铃。沈微抬头,见夕阳正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巷口的老枇杷树叶子在风中摇曳,筛下细碎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顾晏之,”沈微轻声说,“你说,咱们这一辈子,算不算圆满?”
顾晏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里满是笑意:“有你,有昔昔,有这乌衣巷的朝朝暮暮,便是最圆满的余生了。”
沈微笑着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她能听到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能听到念昔的笑声,清脆而快乐;能闻到紫藤花的甜香,还有陈皮的药香。她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像这暮春的风一样温柔,像这巷里的青石板一样踏实,再也不会有颠沛流离,只有岁岁安稳,余生圆满。
暮色渐浓时,顾念昔累得靠在沈微怀里睡着了。顾晏之把披风盖在两人身上,牵着她们的手,慢慢走回屋里。灯光亮起,透过窗户,映出三人的身影,落在乌衣巷的青石板上,成了最温暖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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