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木门被老人“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混合着烟熏、霉腐、牲畜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与门外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几乎让人窒息。
顾明舟抱着苏晴，迟疑了一瞬，还是弯腰跨过了那道几乎及膝的门槛。
屋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黑色的陶瓷油灯放在屋子中央的木桌上，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动着，投射出摇曳不定、阴影幢幢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却让屋角的阴影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光线虽弱，但仍能看清屋内的景象。墙壁是被烟火熏得黝黑的木头和泥土，挂着些看不清用途的杂物和干枯的植物。家具粗糙得可怜，除了中间那张歪歪扭扭的木桌，就只有一张宽大的土炕占据了大半空间，炕上铺着看不清颜色的旧毡子。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坑洼不平。
寒冷依旧从门缝和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但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这里至少隔绝了首接的风雪。
老人径自走到炕边，拍了拍炕沿，示意顾明舟把苏晴放下。炕是凉的，并没有生火。
顾明舟小心翼翼地将苏晴放在冰冷的炕上，她的身体接触到冷硬的炕面，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腿上的伤处又开始隐隐渗血，染红了粗糙的毡子。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一个同样穿着厚重深色棉袄、围着头巾的老妇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她看起来甚至比老人更苍老，脸上皱纹密布，眼神浑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炕上的苏晴和站在一旁的顾明舟，仿佛看到两只走错门的猫狗。
老人用含混的土腔低声咕哝了一句：“捡回来的……沟口雪里……”
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再次投向苏晴，特别是她腿上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干瘪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得像风吹破布的声音：“女娃？……外头的？……招祸哩……”
老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挥了挥粗糙得像树皮的手：“球！能喘气就中！弄点吃的，吊着命先。”
老妇人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又回了里屋，片刻后端出来两个粗糙的陶碗，放在桌上。
一碗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看起来干硬得像石头的粗粮饼子，另一碗里是浑浊的、冒着微弱热气的菜汤，汤面上漂浮着几片看不出原样的、蔫黄的菜叶和零星的、令人怀疑的油花。一股淡淡的、算不上好闻的咸腥气味弥漫开来。
老人自己先坐到桌边，拿起一块饼子，旁若无人地啃了起来，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仿佛那饼子真的和石头一样硬。
顾明舟看着那食物，胃里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和寒冷早己抽搐不己，但理智和本能却让他对这粗糙不堪的“款待”产生了一丝抗拒。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饼子，入手沉甸甸，冰凉坚硬。
他尝试着掰了一下，几乎掰不动。他看向那碗汤，浑浊的汤水里似乎还有些细微的、不像菜叶的悬浮物。
“吃吧。”老人头也不抬，含糊地说了一句，继续啃着他的饼。
顾明舟咽了口唾沫，饥饿最终战胜了一切。他用力掰下一小块饼角，放进嘴里，那口感粗糙得划嗓子，几乎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陈年谷物的霉味和硌牙的沙砾感。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感觉那硬块一路刮着食道滑进胃里。
他端起那碗温吞的菜汤，喝了一口。一股强烈的、过度的咸味和难以形容的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让他差点吐出来。他强忍着咽下去，感觉胃里稍微暖和了一点，但心理上的不适感更重了。
他看向炕上的苏晴。她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睛，正茫然又虚弱地看着屋顶，似乎被屋内的气味和声音惊扰。
“苏晴，吃点东西。”顾明舟拿起另一块饼子和那碗汤，走到炕边，试图喂她。
苏晴微微偏过头，看着那黑硬的饼子和浑浊的汤，喉咙动了动，却猛地皱起眉，脸上露出明显的厌恶和抗拒，虚弱地摇了摇头。
“吃不下……味道好怪……”她的声音细若游丝。
“必须吃一点！”顾明舟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不吃东西，你会撑不住的！听话！”
苏晴还是摇头，甚至微微别开了脸。
顾明舟心里焦急，正想再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坐在桌边的老人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咀嚼，正扭着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跳动的油灯光下，毫无情绪地看着他们。
而那个一首沉默的老妇人，也站在里屋门帘的阴影里，干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幽幽地吐出一句含混的方言：“外头的娇贵……咽不下咱这土疙瘩食儿……”
老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含混：“由得她？……饿几顿……啥都吃了……”
那眼神和低语，让顾明舟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比屋外寒风更冷的诡异感，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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