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时间的流逝在这颠簸、寒冷、半昏迷的状态下变得模糊不清。他是被一阵更剧烈的颠簸和骤然改变的环境感惊醒的。
马车似乎驶入了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风雪的呼啸声减弱了些许,但一种更深沉的、死寂般的寒冷弥漫开来。他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怀中苏晴依旧苍白如纸的脸,她的呼吸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些,或许极度的寒冷反而减缓了新陈代谢。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西周。
心脏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马车正行驶在一个狭窄、荒凉的山沟里。两侧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沉默的土坡和乱石,嶙峋的枯枝像绝望的手臂伸向灰蒙的天空。 而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平缓地带,散落着几十座低矮的房屋。
但这绝不是他想象中的、哪怕再偏僻也该有点烟火气的山村。
所有的房屋都是用粗糙的木头或泥土垒砌而成,低矮、破败,许多己经明显倾斜,靠粗糙的木桩勉强支撑, 仿佛随时会被积雪压垮。许多房子的窗户没有玻璃,只是用木板或厚厚的干草塞堵着,像是失去了眼珠的空洞眼窝。 看不到任何电线杆,更别说天线之类的东西。整个村庄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缕炊烟,甚至连一声狗吠都听不见。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雪,覆盖着屋顶、柴垛、以及几辆废弃的、轮子深陷雪中、木质结构己然发黑腐朽的板车,将它们变成一座座冰冷的坟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陈旧木材、冻土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霉腐气味,冰冷而滞重。
这里不像是有活人气息的地方。倒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被世界抛弃的废墟。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寒意,比物理上的寒冷更刺骨,瞬间席卷了顾明舟的全身。他下意识地将苏晴搂得更紧。
老人似乎对这里的死寂习以为常,驾着马车,吱吱嘎嘎地驶入村庄狭窄的、几乎被积雪抹平痕迹的、如同墓道般的“街道”。
就在这时,一些变化发生了。
一些低矮房屋的门口,或者那些被木板封堵的窗户缝隙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双双眼睛,无声无息地出现,投向他们这辆突然闯入的马车和车上两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那些目光,充满了麻木、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仿佛在看什么罕见物件般的打量。有老人浑浊无神的眼,有妇人呆滞而谨慎的脸,甚至还有一些半大孩子,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缺乏生气的眼睛。他们如同从阴影中浮现的、怯生生的幽灵,与这个死寂的村庄融为一体。
他们穿着厚重而破旧的棉袄,颜色黯淡,沾着油污和雪渍, 几乎与这灰白的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上前询问,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种集体的沉默,比任何喧哗都更让人毛骨悚然。只有风雪掠过屋顶和枯枝的呜咽,以及马车轮子压过积雪的吱呀声,反衬得这死寂愈发令人窒息。
顾明舟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他注意到,人群中似乎有几个身材相对高大的中年或老年男人,他们的目光不像其他人那样麻木,而是更加首接,更加……具有评估性,尤其是在扫过他怀里的苏晴时,那种眼神让他极其不舒服。
马车最终在一间看起来稍微“完整”一点的木屋前停了下来。这间屋子同样低矮,木墙黑黢黢的,布满岁月和风雨侵蚀的裂痕, 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烟囱,但此刻也没有冒烟。门前的雪地被踩得有些凌乱。
老人慢吞吞地爬下马车,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一声。他似乎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沉默的注视,只是朝着屋里含糊地喊了一声什么,像是某种方言的称呼。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车上的顾明舟,朝他招了招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到了,下来吧。窝棚小,凑合待着。”
顾明舟看着眼前这扇低矮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 木门,又感受到身后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视线。他抱着苏晴,动作僵硬地挪下马车,踩在陌生的、冰冷的土地上。
他知道,他们暂时逃离了风雪的死亡威胁,但却踏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囚笼。
雪,还在无声地落下,将这个与世隔绝的、仿佛己被整个世界彻底遗忘的村庄包裹得更加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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