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舟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冷中恢复意识的。首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酸痛，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撕裂后又勉强缝合。紧接着是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从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和扎人的干草传来，从西面八方呼啸的风雪中袭来。
他猛地惊醒，第一时间收紧手臂——苏晴还在他怀里，依旧昏迷着，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只有鼻翼间极其微弱的、白色的呼吸痕迹证明她还活着。他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随即又为她糟糕的状态揪紧。
马车依旧在以一种缓慢而固执的速度前行，木轮压过雪下隐藏的坑洼和石块，带来一阵阵毫无规律的剧烈摇晃和颠簸。每一次颠簸，怀里的苏晴都会在无意识中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细弱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即使在昏迷中，腿伤的剧痛依旧在折磨着她。
顾明舟试图调整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己冻得僵硬麻木，动作笨拙不堪。他只能更紧地搂住她，徒劳地试图用自己同样冰冷的体温去温暖她。
他抬起头，打量西周。天色仿佛被一块巨大的、脏污的灰白色毛玻璃笼罩着，透下一种沉闷而毫无生气的光线。 能见度依然极低，风雪并未减小，雪花不再是清晰的个体，而是融成一片片旋转的、灰白的雾霭，不断地涂抹和修改着视野的边界。 老人佝偻的背影在前方几乎缩成一团，像一块冻结的岩石，在昏蒙的光线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深色轮廓，只有偶尔抖动缰绳的动作显示那是个活人。拉车的矮马喘着粗气，鬃毛和背上都结了一层白霜，在混沌的背景中像一个移动的、疲惫的剪影。
沉默和未知像冰冷的蔓藤，缠绕着顾明舟的心。获救的短暂狂喜褪去后，更深的疑虑和不安浮了上来。这老人是谁？他要带他们去哪里？他口中的“歇脚地”又是什么地方？
他舔了舔干裂冰冷的嘴唇，鼓起勇气，再次朝着老人的背影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颤抖：
“老…老伯，”他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多谢您救命之恩……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大概还要走多久？”
风声呼啸，过了一会儿，老人沙哑含混的声音才慢悠悠地飘回来，依旧带着那股浓重的、让人听着费劲的土腔，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透过浓雾传来：
“快了快了……前头沟里……窝着几户人家……避避风雪再说……”
几户人家？在这荒山野岭？顾明舟心里嘀咕，但不敢多问，只好换了个问题：“那……老伯，这雪……一般要下多久才能停？等雪停了，我们怎么出山呢？您……您有电话吗？或者，村里有能联系外面的地方吗？”
老人似乎嗤笑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模糊不清：“电话？那玩意儿？球用没有！这旮沓，老天爷最大！它啥时候歇够了，啥时候算完！出山？嘿……路都让雪埋瓷实了，等着吧！”
这些话像冰水一样浇在顾明舟心头。他还不死心，追问道：“那……总有人出去吧？比如……比如您，您是怎么进来的？这马车……”
“俺？”老人似乎懒得再多说，含糊地应付着，“俺就住这山里……捡点山货，换点嚼谷……别的，甭问哩，到了地儿老实待着就中……”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老人的每一句话都含糊其辞，非但没有打消顾明舟的疑虑，反而像这周围昏沉模糊的雪幕一样，更加重了前方的未知和神秘。
他低头看着怀里痛苦呻吟的苏晴，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他们就像两片落叶，被这辆诡异的马车和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农，带向一个完全未知的、被大雪封闭的、在昏暗中轮廓难辨的世界。
马车继续在无边的雪原上颠簸前行，铃铛单调地响着，仿佛永无止境。顾明舟紧紧抱着苏晴，望着前方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变化的、在白茫与灰蒙中交织的、混沌未明的前路，心情比身体更加沉重。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暂时的安全，还是另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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