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舟几乎是靠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冲下最后一段雪坡。每一声嘶哑的呼救都耗尽全力，肺部火烧火燎，但他不敢停，眼睛死死盯着风雪中逐渐清晰起来的轮廓。
那是一辆非常老旧的木板车，由一匹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的矮种马拉着。马脖子上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随着马的每一步晃动，发出那救命的“叮铃”声。车轮是木制的，边缘包着粗糙的铁皮，深深碾进积雪里，发出持续而沉闷的“嘎吱”声。
车上堆着些干草和几个空麻袋，盖着一层薄雪。驾车的是一个老人，裹着厚重的、油光发亮的旧棉袄，头上戴着一顶破了边的狗皮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皮肤是长期风吹日晒留下的黑红色。他佝偻着身子，似乎对这场暴风雪习以为常，只是眯着眼，艰难地辨认着前方的路。
“救…救命！请停一下！”顾明舟终于冲到了马车近前，几乎在地，用最后的气力喊道，声音破碎不堪。
老人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矮马喷着白色的鼻息，不耐烦地跺了跺蹄子。老人眯起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几乎不形的顾明舟，以及他背上那个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的身影。他的目光尤其在苏晴脸上和腿上的伤口处停留了片刻。
“咋回事？”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重而黏浊的地方口音，像含着什么东西，“你俩……外头来的？咋弄成这熊样？”
“我们从…从山上摔下来了…”顾明舟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快速解释，“我朋友腿伤了，很重！求求你，带我们一程，找个能避雪的地方，或者带…带我们一起出山…”他几乎是在哀求，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渴望。
老人又眯着眼看了看他们，特别是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顾明舟背上的苏晴，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什么。沉默了几秒，风雪声填补了这片空白。终于，他咂吧了一下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像是“造孽哟……”，然后朝着车后扬了扬下巴。
“上来吧，后头草堆里窝着去。”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既不同情，也不热情，更像是一种对麻烦事的无奈接纳，“这天爷闹脾气哩，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前头不远有个地儿能歇脚。”
巨大的解脱感瞬间冲垮了顾明舟，他几乎要跪下去。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您！谢谢…”
他不敢耽搁，拼尽最后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几乎昏迷的苏晴从背上卸下来。老人就坐在前面看着，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又催促了一句：“麻利点，冻死人哩。”
顾明舟费力地将苏晴托上板车，让她半躺在相对干燥些的干草堆里，自己也几乎是用爬的翻了上去。干草冰冷扎人，但比起首接暴露在风雪中，己是天堂。
老人不再多言，嘴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抖了抖缰绳。矮马不情愿地重新迈开步子，铃铛再次“叮铃叮铃”地响起来，车轮重新发出“嘎吱嘎吱”的碾雪声。
马车缓缓移动，颠簸在积雪覆盖的、根本看不清的路上。
顾明舟脱下自己早己湿透僵硬的外套，尽量盖在苏晴身上，然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仅存的一点体温温暖她冰冷僵硬的身体。他低头看去，苏晴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每一次板车的颠簸，都会让她在无意识中发出痛苦的、细若游丝的呻吟。
安顿稍定，巨大的疑问和不安再次涌上心头。顾明舟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佝偻的、仿佛与这风雪融为一体的背影，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颤抖：
“老…老伯，谢谢您！请问…这是哪里？离出山的路还有多远？附近有医院吗？或者…怎么能联系到外面？”
老人头也没回，声音被风吹过来，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乡音：
“哪儿？大荒山里头呗！”他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地方，“出山？嘿，这大雪压山的，路早埋没哩，鸟儿都飞不出去！还医院？想啥美事儿呢……老实待着吧，等老天爷息了怒，再说咯……”
这些话像冰锥一样刺进顾明舟的心里，比风雪更冷。但他来不及细想，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短暂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紧紧搂着苏晴，听着那单调的铃铛声和车轮声，感觉自己的意识正不可抗拒地滑向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在一片混沌的颠簸和寒冷中，他最终彻底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完全不知道，这辆神秘的马车，正载着他们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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