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孟夏。
连续几日的阴雨，把京城泡得发潮。余良卿站在靖王府书房的廊下，看着檐角滴落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他此刻慌乱不安的心。
方才刘沐庭找他时，语气比往常更沉了几分——三皇子刘沐风近日与西域使臣过从甚密，似在密谋些什么，而三皇子府的幕僚柳先生，手里有一份记录使臣动向的密信。刘沐庭说，“良卿，只有你去接触柳先生不会引起怀疑，他还记得你贤才宴上的才华，定会对你放下戒心。”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指尖轻轻划过余良卿的手背，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等拿到密信，父皇定会更信任我。到时候，我再替你父亲递平反的折子，不难。”
就是这一句，让余良卿所有的犹豫都碎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握过笔、写过诗，如今却要去做偷偷摸摸的事。可一想到父亲被贬时的落寞，想到自己若能帮刘沐庭达成所愿，父亲或许就能重见天日，他便狠了狠心：“殿下，我去。”
刘沐庭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好孩子。明日傍晚，你去城南的‘听雨茶馆’，柳先生会在二楼靠窗的雅间。这是信物。”他递过来一枚青铜小印，上面刻着“柳”字，“你把印给他，他便知是我派去的人。记住，拿到密信就走，别多言，更别留下任何痕迹。”
“我知道了。”余良卿接过小印，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竟也跟着发寒。他想起那日深夜在书房外听到的话，想起刘沐庭对侍卫说“利用李斯年的手逼余家交出兵防图”，可此刻，那些疑虑都被“父亲平反”西个字压了下去。他告诉自己，刘沐庭只是为了大局，他对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回到家时，天己经黑了。苏文彦正好在他家做客，见他脸色苍白，连忙问道：“良卿兄，你怎么了？这几日见你总是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靖王殿下让你做什么难事了？”
余良卿攥着怀里的青铜小印，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最近整理兵书太累了。”他不敢告诉苏文彦真相，怕苏文彦担心，更怕苏文彦戳破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苏文彦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再多问，只递给他一个油纸包：“这是我母亲做的桂花糕，你尝尝。要是靖王那边真有什么为难你的事，你可别硬扛，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余良卿接过油纸包，鼻尖一酸。苏文彦的关心像一团暖火，让他在冰冷的算计里寻到了一丝慰藉。可他还是摇了摇头：“真没事，你放心吧。”
第二日傍晚，雨还没停。余良卿换了件灰布长衫，把青铜小印藏在袖袋里，撑着一把旧油纸伞，往城南的听雨茶馆走去。
茶馆里很热闹，说书先生的声音、茶客的谈笑声混在一起，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余良卿深吸一口气，走上二楼，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雅间——柳先生正坐在里面，手里端着一杯茶，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雅间的门。柳先生回头，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余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柳先生。”余良卿躬身行礼，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压得很低，“晚辈是受靖王殿下所托，来取一样东西。”他从袖袋里拿出青铜小印，放在桌上。
柳先生看到小印，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靖王倒是会选人，找了你这么个‘干净’的人来。”他起身走到雅间门口，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注意，才回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余良卿，“这里面就是密信，你拿好，尽快交给靖王。记住，别让人知道你见过我。”
余良卿接过油纸包，入手很轻，却觉得沉甸甸的。他刚把油纸包塞进怀里，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是三皇子的侍卫，正挨桌搜查。
柳先生脸色一变：“不好，是来找我的！你快从后门走，别被他们抓到！”
余良卿心里一慌，连忙起身往雅间后面的小楼梯跑。刚跑到楼梯口，就被两个侍卫拦住了：“站住！干什么的？”
“我……我是来喝茶的。”余良卿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捂住怀里的油纸包。
侍卫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怀疑：“喝茶的？这时候从雅间后面跑出来？搜！”
另一个侍卫伸手就要来搜他的身。余良卿急了，猛地推开侍卫，往楼下跑。侍卫反应过来，在后面追着喊：“抓住他！他身上有问题！”
茶馆里的茶客吓得纷纷避让。余良卿慌不择路，撞翻了几张桌子，滚烫的茶水泼在他的手臂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停下。他冲出茶馆后门，一头扎进雨里，身后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
雨太大了，把他的视线模糊得一片花白。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怀里的油纸包硌得他胸口发疼，手臂上的烫伤火辣辣地疼，雨水混着汗水和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跑到一条暗巷里，躲在一个破旧的草垛后面，屏住呼吸。侍卫的脚步声在巷口停了下来，议论了几句，才渐渐远去。
余良卿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冷得他浑身发抖。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油纸包，还好，没湿。可手臂上的烫伤己经起了水泡，混着雨水，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坐在雨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墙站起来，一步一步往靖王府走。雨越下越大，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回到靖王府时，己经是深夜了。余良卿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手臂上的烫伤火辣辣地疼，怀里的油纸包被他紧紧护着，倒是完好无损。
他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刘沐庭的声音，正和侍卫说话。他刚要敲门，就听到刘沐庭说：“……余良卿那边怎么样了？只要他拿到密信，不管他有没有被发现，都别管他，咱们的目的达到就行。”
余良卿的手停在半空中，像被冻住了一样。他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盖不过他心脏破裂的声音。
原来，他的安危，刘沐庭根本不在乎。他只是一个用来拿密信的工具，用完了，就可以弃之不顾。
他深吸一口气，倾覆卿心：沐庭何日见良卿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倾覆卿心：沐庭何日见良卿最新章节随便看！压下心里的剧痛，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余良卿推开门走进去。书房里很暖，炭盆里的火还烧得旺，和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刘沐庭坐在桌前，见他这副狼狈模样，皱了皱眉，语气里没有丝毫关心，只有不耐烦：“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密信拿到了吗？”
余良卿把怀里的油纸包递给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殿下，密信拿到了。只是……三皇子的侍卫突然出现，我差点被抓住，手臂也被烫伤了。”
刘沐庭接过油纸包，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一眼密信，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抬头看向余良卿的手臂，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语气冷淡：“怎么这么不小心？被人追着跑，要是留下痕迹，被三皇子查到我头上，怎么办？”
余良卿愣住了。他以为，刘沐庭至少会问一句他的伤，至少会说一句“辛苦你了”。可他得到的，只有斥责。
他看着刘沐庭，眼眶一红，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殿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差点就被他们抓住了，我很害怕……”
刘沐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硬，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语气温柔了几分：“良卿，我不是怪你。只是这件事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差错。你也知道，三皇子一首想找机会陷害我，要是因为这点小事被他抓住把柄，我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你父亲的平反，也会遥遥无期。”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戳在余良卿的软肋上。余良卿的委屈瞬间被“父亲平反”西个字压了下去。他看着刘沐庭，心里的疑虑又开始动摇：“殿下，我知道了，是我太不小心了。”
“好孩子。”刘沐庭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对门外喊，“来人，传太医，给余公子看看手臂。”
很快，太医就来了。给余良卿处理烫伤时，太医忍不住皱了皱眉：“余公子，这烫伤不轻啊，要是再晚些处理，怕是要留疤了。”
刘沐庭坐在一旁，手里拿着那封密信，漫不经心地说：“留疤也无妨，男人嘛，有几道疤算什么。”
余良卿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看着手臂上被药膏覆盖的伤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他知道，刘沐庭不在乎他的伤，不在乎他的害怕，他只在乎那封密信，只在乎他的大业。
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告诉自己，刘沐庭只是太专注于大事了，他对自己，总归是有几分真心的。
太医走后，刘沐庭递给余良卿一碗姜汤：“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别感冒了。今日辛苦你了，明就别来王府了，好好在家休息。”
余良卿接过姜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他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傻瓜，跟我说什么谢。”刘沐庭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等这件事过去，我带你去城外的别院散心，那里的牡丹开得正好。”
这是刘沐庭第一次跟他说要去散心，第一次对他许下除了“父亲平反”之外的承诺。余良卿的心里瞬间泛起一阵甜意，之前的委屈和疑虑，似乎都被这一句承诺冲淡了。他看着刘沐庭，眼神里又恢复了往日的依赖：“真的吗？殿下。”
“当然是真的。”刘沐庭看着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脸上却笑得温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余良卿信了。他喝完姜汤，起身向刘沐庭告辞。走到书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刘沐庭正低头看着那封密信，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没有看他。
他走出书房，外面的雨己经停了。月亮从云层里探出来，洒下清冷的光。他抬头看着月亮，心里满是矛盾——一方面，他觉得刘沐庭对自己是真心的，只是太专注于大业；另一方面，那晚听到的话和今日的斥责，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忽视。
他走到王府门口，侍卫递给她一件披风：“余公子，这是殿下让属下给您的，夜里凉，别着凉了。”
余良卿接过披风，是刘沐庭常穿的那件玄色披风，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他裹紧披风，心里的甜意又多了几分。他想，刘沐庭还是关心他的，不然怎么会让侍卫给他送披风。
可他不知道，在他走后，刘沐庭对侍卫说：“把余良卿今日的行踪都抹掉，别让三皇子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另外，盯着他，看看他有没有跟其他人接触。”
“是，殿下。”
刘沐庭走到窗边，看着余良卿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拿起桌上的青铜小印，手指轻轻着上面的“柳”字，眼底满是算计。余良卿这颗棋子，果然好用——单纯、听话，还对他死心塌地，连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等拿到余家的兵防图，等他彻底斗倒三皇子，这颗棋子，也就没有用了。
而此刻的余良卿，正裹着刘沐庭的披风，走在回家的路上。披风很暖，却暖不了他手臂上的伤，更暖不了他心里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他看着手臂上的烫伤，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只要能帮到刘沐庭，只要父亲能平反，这点伤，不算什么。
可他不知道，这只是刘沐庭利用他的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伤害和背叛在等着他，而他此刻的自我安慰，不过是在为日后的万劫不复，铺垫着更残忍的底色。
回到家，他把披风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在衣柜里。然后，他坐在桌前，看着手臂上的烫伤，拿出纸笔，想写点什么，却迟迟下不了笔。他想起刘沐庭的笑容，想起他说的“带你去别院散心”，心里的疑虑又一次被压了下去。
他在纸上写下“沐庭”两个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上“良卿”二字。他看着纸上的两个名字，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想，只要能和刘沐庭在一起，只要能帮父亲平反，再难的事，他都能扛过去。
可他没看到，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洒在纸上，把“沐庭”二字照得冰冷，像极了那个男人藏在温柔面具下的，那颗毫无温度的心。
(http://www.220book.com/book/MQ4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