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季夏的雨来得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破败的柴房罩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黑锅。
余良卿跪在木板床前,手里攥着一块半旧的银锁——那是他小时候母亲给他打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如今锁身己经磨得发亮,却还带着一丝残存的体温。床榻上的张叔气息越来越弱,嘴唇干裂得像树皮,偶尔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都像针一样扎在余良卿心上。
“水……水……”张叔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余良卿脸上,声音细若蚊蚋。
余良卿连忙拿起旁边缺了口的陶罐,倒出仅有的一点浑浊的水,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到张叔嘴边。水太少了,刚润了润张叔的嘴唇就没了,余良卿看着陶罐底的泥垢,眼眶一红,狠狠攥紧了拳头——他连一口干净的水都给不了张叔,更别说请大夫救命了。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揉皱的纸条,气喘吁吁地说:“余……余公子,这是……这是天牢的牢头让我给你的,他说……说你父母快撑不住了……”
余良卿猛地抬头,一把抓过纸条,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纸条上的字迹潦草而狰狞,只有短短几句话:“余仲文夫妇拒不招供,今日己动大刑,肋骨断了两根,再抗下去,恐活不过明日。若想保他们性命,速想办法。”
“不——!”余良卿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纸条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掉进地上的泥水里,字迹很快被晕染开,像一道道血泪。
父母在天牢受刑,张叔病危,而他却像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他想起苏文彦昨天说的话,苏文彦己经动用了所有关系,却连天牢的门都进不去——余家是“通敌叛国”的重罪,谁敢沾边?
唯一的希望,还是刘沐庭。
可刘沐庭要的是兵防图,他根本不知道兵防图在哪里!父亲从未跟他提过这件事,他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连父亲书房的地砖都撬开过,却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余良卿抱着头,蹲在地上,绝望地哭了起来。雨水从破了的屋顶漏下来,砸在他的背上,冰冷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快要窒息。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柴房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余公子,殿下有请。”
余良卿猛地抬头,看到林侍卫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刘沐庭……他愿意见我了?”余良卿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连忙爬起来,不顾满身的泥泞,就往门外冲。
“余公子,”林侍卫拦住他,语气冷淡,“殿下在城外的破庙里等你,让你一个人过去。另外,殿下说,别让他等太久,你父母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余良卿心上。他知道,刘沐庭这是在逼他,逼他做出选择。可他没有退路,只能跟着林侍卫走。
苏文彦闻讯赶来时,只看到余良卿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他急得大喊:“良卿!别去!刘沐庭没安好心!”可余良卿的身影很快就被雨水淹没,再也看不见了。
马车在泥泞的小路上颠簸了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庙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己经风化得看不清模样,院墙塌了大半,里面长满了杂草。
“殿下在里面等你。”林侍卫停下车,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记住,殿下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余良卿推开车门,走进雨里。雨水很快就把他浑身淋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庙里面很暗,只有正中央的神台上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曳不定,映着刘沐庭挺拔的身影。他穿着一件玄色的披风,站在神台前,背对着余良卿,手里拿着一个罗盘,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来了。”刘沐庭转过身,目光落在余良卿身上,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看来,天牢的消息,你己经收到了。”
余良卿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和绝望。他看着刘沐庭,声音沙哑:“是你做的?是你让牢头对我父母动刑的?”
“是又如何?”刘沐庭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余良卿,本王没时间跟你废话。你父母的命,就在你手里。想救他们,就拿出诚意来。”
“我己经告诉你了,我真的不知道兵防图在哪里!”余良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父亲从未跟我说过这件事,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的!”
“时间?”刘沐庭嗤笑一声,伸手捏住余良卿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你父母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本王可以告诉你,再过三个时辰,天牢就会传来你父亲‘畏罪自杀’的消息。到时候,你就算找到兵防图,也没用了。”
“不要!”余良卿拼命挣扎,却被刘沐庭死死按住,“求你,不要伤害我父母!只要你能救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真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刘沐庭松开手,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扔在余良卿面前:“这是三皇子府幕僚柳先生的贴身令牌,还有一封举荐信。三皇子最近在招揽人才,你拿着这个,去三皇子府做内应。”
余良卿愣住了,他捡起地上的信,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举荐他入三皇子府做文书的内容,落款是柳先生的名字。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沐庭:“你让我……去三皇子府做内应?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刘沐庭走到神台前,拿起油灯,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阴鸷,“三皇子最近和西域使臣走得很近,本王要你查清楚他们的密谋,还要你找到三皇子府里藏着的西域密信。只要你把这些东西给本王,本王就立刻放你父母出来,还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带着他们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去三皇子府做内应?那无疑是羊入虎口!三皇子恨他入骨,作者“爱吃茄子卷的黛妮”推荐阅读《倾覆卿心:沐庭何日见良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柳先生也知道他和刘沐庭的关系,一旦被发现,他必死无疑!
余良卿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刘沐庭,心里一片冰凉。刘沐庭根本就不是想帮他,他只是想利用他,把他当成一枚棋子,送到最危险的地方,哪怕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怎么?不敢?”刘沐庭看着他犹豫的样子,语气里满是嘲讽,“余良卿,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吗?现在怎么不敢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你父母的死活?”
“我在乎!”余良卿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我当然在乎!可你明知道三皇子恨我,柳先生也认识我,我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这根本就是让我去送死!”
“死路一条?”刘沐庭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温柔,“良卿,你要知道,想要救你父母,就必须付出代价。你死了,至少你父母能活下来;你若是不去,你们余家就真的满门抄斩了。这个选择,很难吗?”
很难。
对余良卿来说,这个选择比杀了他还难。他不想死,他还想看着父母平安无事,还想看着张叔好起来,还想……还想再看看曾经那个温柔的刘沐庭。可他没有选择。
他想起母亲小时候抱着他,给他唱摇篮曲的样子;想起父亲教他读书写字,告诉他“做人要顶天立地”的样子;想起张叔看着他长大,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的样子。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无法再犹豫。
“好。”余良卿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眼神里充满了决绝,“我答应你。我去三皇子府做内应,我帮你查三皇子和西域使臣的密谋,帮你找密信。但你必须答应我,只要我把东西给你,你就立刻放我父母出来,不准伤害他们一根头发!”
刘沐庭看着他决绝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却很快被冰冷的算计覆盖。他伸出手,递给余良卿一枚玉佩——那是一枚双鱼玉佩,和他之前送给余良卿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信物。”刘沐庭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平静,“拿到密信后,你就去城南的破庙里,把密信放在神台下面的暗格里,自然会有人来取。记住,不要试图联系任何人,不要暴露身份,否则,你父母的下场,你知道的。”
余良卿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冷的玉质,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紧紧攥着玉佩,像是攥着父母的性命,也像是攥着自己最后的希望。
“我知道了。”余良卿转身,一步步向庙门走去。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崩溃,就会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刘沐庭站在原地,看着余良卿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手里的油灯摇曳不定,映着他复杂的眼神。他走到神台前,拿起余良卿掉在地上的那张天牢纸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张纸条,根本就是他让人伪造的,余仲文夫妇虽然受了刑,却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他就是要逼余良卿走投无路,逼他心甘情愿地去三皇子府做内应。
“殿下,”林侍卫走进来,躬身道,“真的要让余公子去三皇子府?那里太危险了,万一他被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刘沐庭熄灭油灯,语气冰冷,“他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再说,就算他死了,只要能拿到三皇子和西域使臣密谋的证据,牺牲他一个,也值得。”
林侍卫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庙里面只剩下刘沐庭一人,黑暗中,他拿出那枚余良卿之前拒绝收下的玉笔,手指轻轻着笔杆上的裂痕,眼神复杂。他想起余良卿在忘忧别院里的笑容,想起他写的“牡丹开尽正逢君”,想起他跪在王府门口时绝望的眼神。
可这些,都抵不过他对权力的渴望。为了夺嫡,为了成为天下之主,他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余良卿。
而余良卿,冒着大雨,一步步走回柴房。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冰冷刺骨,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快要窒息。他走进柴房,看到苏文彦正守在张叔床边,眼神里满是担忧。
“良卿,你回来了!怎么样?刘沐庭他……”苏文彦看到他,连忙站起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余良卿手里的举荐信和令牌,脸色瞬间变了,“你……你答应他了?你要去三皇子府做内应?”
余良卿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文彦,我没有选择。我父母在天牢里受刑,再不去,他们就活不成了。”
“你疯了吗?”苏文彦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地说,“三皇子是什么人?他恨你入骨!柳先生也认识你,你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刘沐庭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他想让你去送死!”
“我知道。”余良卿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我父母死,不能看着张叔死。就算是死路一条,我也要去试试。”
苏文彦看着他决绝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余良卿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改变。他只能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余良卿:“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着。去了三皇子府,万事小心。若是遇到危险,一定要想办法逃出来,我会想办法帮你。”
余良卿接过钱袋,心里满是感激。在这个时候,只有苏文彦还愿意帮他,还愿意把他当成朋友。他紧紧攥着钱袋,点了点头:“谢谢你,文彦。等我救了我父母,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走到张叔床边,看着张叔昏迷的样子,轻声说:“张叔,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救回父母,就来救你。”
说完,他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柴房,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他不知道,这一去,等待他的不仅是三皇子府的危险,还有刘沐庭更残忍的算计和背叛。他更不知道,他用性命换来的希望,终将成为一场泡影,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京城都淹没。余良卿的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柴房里苏文彦的叹息和张叔微弱的呻吟,在冰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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