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孟秋的夜,冷雨敲打着青瓦,把靖王府的琉璃灯晕成一片模糊的暖黄。
余良卿蜷缩在王府侧门的廊下,怀里紧紧揣着用油纸包好的密信,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进眼睛里,混着血珠——方才为了从三皇子府的暗格里取出密信,他被巡逻的侍卫发现,逃跑时手臂被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雨水一泡,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他不敢晕。怀里的密信是救父母的希望,是他冒着性命危险换来的筹码。他只要把密信交给刘沐庭,刘沐庭就会兑现承诺,放他父母出天牢,就像他当初答应的那样。
“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一个小厮探出头来,看到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余良卿,皱了皱眉:“你就是余公子?殿下在正厅宴请宾客,让你进去。”
余良卿连忙撑着墙站起来,手臂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跟着小厮穿过回廊,远远就听到正厅里传来的丝竹之声和欢声笑语,与他此刻的狼狈格格不入。
正厅里灯火通明,宾客满座,都是京中的权贵。刘沐庭坐在主位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锦袍,腰间系着赤金镶玉的革带,面色红润,正与身边的官员谈笑风生,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余良卿。
余良卿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以为刘沐庭会单独见他,会先问他的伤势,会立刻安排救他的父母。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殿下,余公子来了。”小厮上前禀报。
刘沐庭这才抬眼看向余良卿,目光在他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上扫过,没有丝毫温度,反而带着几分嫌恶。他放下酒杯,语气平淡:“东西带来了?”
余良卿连忙走上前,不顾满座宾客异样的目光,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双手捧着递到刘沐庭面前:“殿下,密信……我拿到了。三皇子和西域使臣约定,三日后在城外的破庙交易,密信里有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既有伤口的疼痛,也有期待的激动。他以为,只要交出密信,一切就会好起来。
可刘沐庭并没有接密信,反而抬手一挥,油纸包掉在地上,密信散了出来,被风吹得飘了一地。
“废物!”刘沐庭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你办事就这么不小心?带着一身伤回来,还敢在这么多人面前露面!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牵连本王?”
余良卿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沐庭,伤口的疼痛仿佛瞬间传遍全身,却远不及心口的刺痛。“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侍卫发现了我,我没办法……”
“没办法?”刘沐庭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嘲讽,“本王让你去做内应,是让你拿到密信,不是让你带着一身麻烦回来!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像个丧家之犬,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王指使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满座宾客都停下了谈笑,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余家的那个罪臣之子吗?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浑身是血的样子,怕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吧?”
“靖王殿下怎么对他这么凶?难道是他办事不力?”
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余良卿的心上。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想救父母,只是想完成刘沐庭交代的任务,他做错了什么?
“殿下,我拿到了密信,三皇子的阴谋可以揭穿了,你答应我的……”余良卿的声音带着哀求,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刘沐庭能想起对他的承诺。
“答应你的?”刘沐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伸手捏住余良卿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狼狈,“余良卿,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罪臣之子,也配跟本王谈条件?本王让你活着,己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不……不是的……”余良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血水,狼狈不堪,“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拿到密信,就放我父母出天牢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刘沐庭猛地甩开他的下巴,余良卿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臂的伤口裂开,鲜血瞬间染红了地上的地毯。刘沐庭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本王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你有证据吗?还是说,你以为凭着你那点小聪明,就能要挟本王?”
他转身,对着满座宾客朗声道:“诸位大人请看清楚,此人乃是通敌叛国的余仲文之子余良卿,不知好歹,屡次纠缠本王,妄图攀附权贵。今日更是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一封所谓的‘密信’,想污蔑三皇子殿下,其心可诛!本王在此声明,从今往后,本王与余良卿毫无瓜葛,若他再敢纠缠,休怪本王不客气!”
“不——!”余良卿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他爬起来,想去抓刘沐庭的衣角,却被侍卫死死按住,“刘沐庭,你撒谎!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父母!”
刘沐庭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挥了挥手:“把他拖出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别让他在这里脏了本王的地方!”
“是!”侍卫应了一声,架起余良卿就往外拖。
余良卿拼命挣扎,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看着刘沐庭冷漠的背影,看着满座宾客或嘲讽或冷漠的目光,心里的某个东西彻底碎了。他想起忘忧别院里刘沐庭温柔的笑容,想起他送的鸳鸯玉佩,想起他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想起他说“会帮你父亲平反”……
那些甜蜜的承诺,那些温柔的话语,原来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他用来利用自己的谎言!
“刘沐庭!我恨你!”余良卿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侍卫拖着他走出正厅,冰冷的雨水浇在他身上,伤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空得发疼。
他被扔在王府外的雨地里,浑身是血,狼狈不堪。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也冲刷着他最后的希望。他躺在地上,看着靖王府紧闭的大门,看着那盏曾经象征着温暖和希望的琉璃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苏文彦骑着马,焦急地西处寻找。看到躺在雨地里的余良卿,苏文彦大惊失色,连忙跳下马,把他抱起来:“良卿!良卿你怎么样?”
余良卿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苏文彦焦急的脸,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文彦……他骗我……他都骗我……我的父母……我的父母怎么办……”
“没事了,没事了。”苏文彦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我带你走,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父母的,一定会的。”
苏文彦把余良卿抱上马,调转马头,往城外的破庙走去。雨水打在马背上,余良卿靠在苏文彦的怀里,感受着仅有的一丝温暖,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想起自己冒死拿到的密信,想起刘沐庭当众的羞辱,想起他说“与你毫无瓜葛”,想起他要把自己扔去乱葬岗……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对刘沐庭的那份痴心,那份爱恋,在他被刘沐庭当众羞辱、被侍卫拖出去的那一刻,就己经彻底死了。
而此刻的靖王府正厅里,宾客们己经散去,刘沐庭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杯冷茶,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散落的密信。
“殿下,余公子己经被扔出去了。”林侍卫走进来,躬身禀报,“苏文彦把他救走了。”
刘沐庭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茶水的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无法冷却他心底的一丝异样——刚才余良卿喊“我恨你”的时候,他的心,似乎莫名地疼了一下。
“殿下,”林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对余公子?他毕竟……”
“毕竟什么?”刘沐庭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他只是一枚棋子,棋子用完了,自然该丢弃。若不这样做,三皇子怎么会相信本王与他无关?若不这样做,本王怎么能趁机揭穿三皇子的阴谋?”
他顿了顿,拿起地上的密信,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酷:“至于他的父母,暂时留着还有用。等本王彻底斗倒三皇子,再处理他们不迟。”
林侍卫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正厅里只剩下刘沐庭一人,灯火摇曳,映着他孤独的身影。他看着手里的密信,想起余良卿浑身是血、绝望哭喊的模样,心里那丝异样又浮现出来。他用力摇了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儿女情长牵绊,更不能被一枚废弃的棋子影响。
可他不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己经在余良卿的心里刻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他今日的冷酷和绝情,终将成为他日最深的悔恨,让他在无尽的痛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这个雨夜,回忆起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少年。
而余良卿,在苏文彦的照顾下,暂时住在了城外的破庙里。他的手臂被医生包扎好了,但伤口很深,需要长时间休养。可他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刘沐庭当众羞辱他的画面,想起他冰冷的眼神,想起他说“与你毫无瓜葛”。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鸳鸯玉佩,玉佩己经被血水和雨水弄脏了,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看着玉佩上的鸳鸯,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伸出手,想把玉佩摔碎,可手指却迟迟下不了手——这是他曾经甜蜜回忆的唯一证明,就算被伤得遍体鳞伤,他还是舍不得毁掉它。
“刘沐庭……”余良卿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一定会救我的父母,一定会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把玉佩重新揣进怀里,眼神里不再有往日的温柔和依赖,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他知道,从今日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为爱付出一切的余良卿了。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冷酷,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才能救他的父母,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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