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闷热像一张浸了水的棉絮，死死裹在人身上，连傍晚的风都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黏腻。那天家里停了电，空调成了摆设，电视也黑屏，我和我弟瘫在沙发上，汗珠子顺着后颈往下淌，黏得衣服贴在皮肤上，活像两块湿抹布。
“哥，要不咱去网吧？”我弟晃着手里的零钱，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他刚上初中，正是对网吧里的游戏魂牵梦绕的年纪，平时被我爸妈管得严，这会儿停电，倒成了难得的“空子”。我犹豫了会儿，暑假里闲着也是闲着，便点头应了。
俩人骑着一辆旧自行车，慢悠悠往镇上的网吧赶。路上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洒在柏油路上，偶尔有晚风卷着树叶的影子掠过，倒也不觉得害怕。网吧里乌烟瘴气，键盘敲击声和喊叫声混在一起，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一玩就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时，窗外己经彻底黑透，连路灯的光都显得遥远。
“得赶紧回了，爸妈该担心了。”我拍了拍我弟的肩膀，他恋恋不舍地关了游戏，跟着我往外走。自行车还是来时那辆，我骑着，他坐在后座，晚风一吹，白天的闷热散了不少，倒有了几分凉意。
“哥，咱走小路吧？”刚出镇子，我弟突然开口，“小路近，能快半小时到家。”
我愣了下，所谓的小路，是穿过后山脚下那个村庄的路。那村子不大，大多是老房子，白天倒还有些老人坐在门口乘凉，可一到晚上，家家户户早早关了门，连个灯影都难见着。更让人发怵的是，村子边缘靠着一片坡地，坡上埋着不少坟茔，白天路过时能看见墓碑上的字，晚上黑灯瞎火的，想想都觉得渗人。
“别瞎闹，小路晚上没人走，怪吓人的。”我皱着眉拒绝，脚下的自行车速度没减，还是朝着大路的方向去。
“怕啥呀？咱俩大男人，还能遇着鬼不成？”我弟不依，在后面拽着我的衣角晃，“大路易堵车，万一碰到晚归的大货车，多危险。小路近，咱骑快点，一会儿就到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我被缠得没了办法，再想想家里可能等着的爸妈，心一横，拐了个弯，朝着小路的方向骑去。
刚进小路，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凉了下来。没有路灯，只有月亮的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影子晃来晃去，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路边的老房子静悄悄的，门窗紧闭，连狗叫声都没有，只有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弟一开始还叽叽喳喳说游戏里的事，可走了没几分钟，他也没了声音，只有胳膊紧紧搂着我的腰，呼吸声都轻了不少。我心里也发毛，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不敢往两边看——我知道，右边不远处就是那片坟地，虽然看不见墓碑，但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后背一阵阵发凉。
“哥，你闻着没？有股水腥味。”我弟的声音带着点颤，贴在我耳边说。
我吸了吸鼻子，还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水腥气，混杂着泥土的味道，随着我们往前骑，那味道越来越浓。再走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河不宽，水面平静得像块黑布，月亮倒映在水里，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倒有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这河我知道，叫凉水河，因为河水常年冰凉得名。河对岸就是工业园区，白天机器轰鸣，货车来来往往，可一到晚上，园区里的工人都下班了，连个值班的都没有，河边更是荒无人烟——谁会大晚上跑到这偏僻的河边来？
就在我心里犯嘀咕的时候，眼角突然瞥见河边有两团绿色的光，忽明忽暗，悬在半空中，离水面不远。我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两团绿光还在，像两颗绿色的星星，钉在漆黑的河边。
“哎，你看那边。”我用下巴指了指绿光的方向，跟我弟说，“这没人的河边，怎么还装了彩灯？怪好看的。”
我弟顺着我的方向看去，沉默了几秒，小声说：“哥，那不像彩灯啊……彩灯哪有这么暗的？而且还是绿色的。”
他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说点什么，目光却被绿光旁边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人影，就站在河边的水里，小腿以下都浸在水里，一动不动。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下摆被水打湿，贴在腿上，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更奇怪的是，那人手里撑着一把伞，黑色的伞，在这空旷的河边，显得格外扎眼。
我停下自行车，眯着眼睛想看清那人的脸，可距离有点远，加上月光忽明忽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分不清是男是女。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笃定那是个女人——那种感觉很奇怪，没有任何依据，却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大晚上的，怎么还有人来这儿玩水？”我下意识地跟我弟说，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劲。这河边离村子远，离工业园区也远，周围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谁会没事大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的河边来？而且还穿着白衣服，撑着伞，站在水里一动不动，这根本不像是来玩水的。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刚才看到的那两团绿色的光，再看看眼前的人影，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传遍全身。我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的事，说这凉水河边上以前死过一个女人，也是夏天，穿着白衣服，投河自尽的。老人还说，有时候晚上路过河边，能看到绿色的鬼火，还能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站在水里，像是在等什么人。
以前我只当是老人编出来吓唬小孩的，可现在，那两团绿光就在眼前，那穿白衣服的人影也在眼前，所有的细节都跟老人说的一模一样。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心里全是汗，握着自行车把手的手都在抖。
“哥，怎么了？”我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声音里满是恐慌，“咱……咱赶紧走吧？”
“走！快走！”我反应过来，猛地踩下自行车的脚踏板，几乎是拼了命地往前骑。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刺耳的“咔嗒”声，像是要断了一样，我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觉得那河边的人影一首在盯着我们，那两团绿光也在跟着我们移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追上来。
我弟紧紧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后背上，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别追过来，别追过来”。风在耳边呼啸，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泥土的味道，我不敢回头，也不敢放慢速度，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只想着赶紧冲出这条小路，回到大路上，回到有灯光的地方。
不知道骑了多久，首到眼前出现了大路的路灯，那昏黄的光像救命稻草一样，我才敢稍微放慢速度。回头看了一眼，小路的方向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我心里的恐惧却一点都没减，后背的衣服己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哥，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啊？”我弟的声音还在发颤，带着哭腔。
我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我不敢说那可能是老人嘴里说的鬼魂，也不敢想刚才的一幕是不是真的。首到骑到家，看到家里亮着的灯，看到爸妈焦急的脸，我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稍微落了下来。
后来我再也没跟我弟提过那天晚上的事，他也没再提过，好像我们都在刻意忘记那个夜晚。但我知道，那两团绿色的鬼火，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影，还有凉水河边的寒意，会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从那以后，不管多近，我再也没走过那条小路，也再也不敢在晚上靠近凉水河——有些东西，哪怕只是想起，都会让人从心底里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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