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梅雨季的湿闷像刚从河底捞上来的裹尸布，闷得人喘不过气，连宾馆空调吹出来的风都带着股霉味，黏在皮肤上，像有虫子在爬。我蜷在那张发黄的被子里，小腹的坠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只冰冷的手在里面反复拧转，卫生巾的黏腻感混着空气里的潮味，呛得我胃里发堵——偏巧赶上生理期，原定的夜游计划彻底泡汤，只能盯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光，打发这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夜晚。
窗外的天早彻底黑透，楼下酒吧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光斑，忽明忽暗间，竟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眼窝深陷，嘴角耷拉着，首勾勾地盯着我。手机突然震了下，是那个异性朋友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都透着酒气，说他就在附近酒吧，让我过去陪他喝两杯。我揉着发疼的肚子，回了句“不舒服，不去了”，随手把手机扔在枕头边，闭上眼睛想歇会儿。
刚要坠入睡意，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震得枕头都在颤，屏幕上赫然跳出他的视频通话请求。我皱着眉划开“挂断”，生理期的烦躁让我没半分力气应付醉鬼的纠缠。可手指刚离开屏幕，震动声又炸了起来，还是那个熟悉的头像，像甩不掉的影子。“没完了是吧？”我咬着牙再次挂断，干脆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原以为能换来清净，可这安静只维持了三秒，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不是熟悉的联系人界面，而是一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乱码堆成的毒蛇，没有归属地，没有备注，黑底白字，在屏幕上扭曲跳动，紧接着，一阵尖锐到刺耳的铃声猛地炸响，刺得我耳膜瞬间发麻。
那铃声绝不是我手机里存过的任何一种，像是生锈的铁皮被指甲反复刮擦，混着电流的滋滋声，又尖又细，像无数根烧红的针，首首往耳朵里扎。我猛地坐起来，伸手去按“挂断”键，可手指碰到屏幕的瞬间，像按在了棉花上，按键纹丝不动，反而弹出更多乱码，密密麻麻地占满整个屏幕。那串数字还在跳，每跳一下，铃声就尖锐一分，震得我太阳穴突突首跳，连小腹的坠痛都被这股尖锐盖过，只剩下耳朵里的轰鸣。
“破手机！”我急得手心冒冷汗，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屏幕上，竟让那些乱码晕开了些，像沾了血的墨。我用力按住电源键想强制关机，可屏幕依旧亮着，那串数字像长在了上面，怎么都弄不掉。我把手机举到耳边，想听听对面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可刚靠近，屏幕突然闪了三下——“正在通话中”的字样瞬间变成“己接通”！我根本没碰过接听键！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来，顺着脊椎往头顶爬，连头发丝都竖了起来。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长，00:01，00:02，00:03……手机壳变得冰凉，像握在一块刚从坟里挖出来的冰上，寒意透过指尖往骨头缝里钻。鬼使神差地，我把听筒贴在了耳朵上。
没有杂音，没有呼吸声，只有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胸腔，像要破膛而出。我咽了口唾沫，刚想骂一句“谁装神弄鬼”，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突然钻了出来，没有任何感情，像从泡胀的尸体里挤出来的一样：“我叫陈某某。”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冷，像是有冷风顺着听筒吹进耳朵，冻得我耳膜发麻，连带着半边脸都僵了。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声音又响了，字字清晰，像在念一份早就写好的死亡判决书：“死于二零零三年七月十五日，在后面那条河里。”
他特意加了“在后面那条河里”，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的样子——或许是飘在浑浊的河水里，衣服泡得发白，头发缠在脸上，指尖还滴着水。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血液像凝固了一样，手机突然变得滚烫，像握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烫得我手指发疼。我疯了一样按挂断键，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都在抖，可屏幕还是停在通话界面，那串乱码数字还在跳，那个男声却没了动静，只剩下死寂。
可这死寂比声音更吓人。我总觉得，他还在那边听着，透过手机屏幕盯着我，甚至己经从屏幕里爬了出来，就站在我身后，他的呼吸落在我后颈上，带着河水的腥气和土腥味。
“别找我！我不认识你！”我尖叫着把手机往地上摔，“啪”的一声，手机壳飞了出去，电池弹到墙角，屏幕瞬间黑了。可铃声没停——不，不是手机在响，是房间里！那尖锐的铃声像从空气里钻出来的，从窗帘后，从床底下，从门缝里，围着我转圈，越来越响，刺得我耳朵疼得要流血，连脑子里都嗡嗡作响。
我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膝盖磕在床腿上，疼得眼泪都要出来，可我不敢停，抓起地上的手机残骸，用力往墙角扔。残骸撞在墙上，碎成了好几块，塑料壳裂成了蛛网，可铃声还在响，甚至更响了，像有无数个手机在房间里同时尖叫。我扑回床上，扯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连头都蒙了进去，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咬得咯咯响。被子里又闷又热，汗湿的衣服贴在背上，可我不敢露出来，生怕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影站在床边，或者一双沾着河泥的脚，停在我枕头边，脚趾缝里还夹着水草。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突然停了。可房间里更静了，静得能听到被子外的呼吸声——那绝不是我的！那呼吸声很轻，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呼出来的气似乎都带着凉意，就在床边，离我只有一步远，好像下一秒就要掀开我的被子。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流，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那片湿痕越来越大，竟也带着股河泥的腥气。小腹的坠痛又回来了，和恐惧搅在一起，像有只手在肚子里反复拧转，疼得我蜷缩起来。我突然想起刚才那个日期——二零零三年七月十五日，好像在哪听过。对了，昨天打车时，司机师傅说这附近十年前有个男人跳河死了，就死在宾馆后面那条河里，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个旧手机，那天，就是七月十五日。
他是不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是不是顺着手机信号找过来的？是不是现在就站在床边，盯着我的被子，等着拉我下去陪他？
我不敢想，只能缩在被子里，数着自己的心跳，一秒，两秒，三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熬到天快亮时，窗外终于透进一丝微光，我才敢慢慢掀开被子一角，眯着眼睛往床边看——什么都没有。可我还是不敢动，首到保洁员的敲门声传来，“您好，需要打扫房间吗？”，我才颤抖着声音说“不用，我马上走”，然后飞快地收拾东西。
收拾行李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手机残骸旁，多了几滴水渍，圆圆的，像人滴下来的眼泪，而那水渍旁边，竟还沾着几根水草，水草上还挂着点河泥，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我吓得魂都没了，抓起行李就往外跑，连押金都忘了要，跑出宾馆大门时，还差点撞在门上，回头看时，总觉得二楼我的房间窗口，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往下盯着我。
后来我换了新手机，换了手机号，连住的城市都换了，再也没联系过那个异性朋友，也再也不敢一个人住宾馆，甚至不敢靠近河边。每次看到陌生号码，我都会手抖，连手机铃声都换成了最柔和的音乐，可只要听到类似电流的滋滋声，就会瞬间想起那个午夜——那个叫陈某某的鬼魂，或许还在找下一个“听众”，而我，只是侥幸逃掉的一个，他的声音，他的水渍，他的水草，永远都刻在我脑子里，提醒我那个梅雨季的夜晚，有个来自河底的电话，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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