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风波，如同投入深宫这潭静水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陆鸣（夏九渊）的预料。
“平手”的结果，以及那位资深老将军意味深长的点评，让“九皇子”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在宫廷某些圈子里变得不再那么透明。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悄然传播，有的说他走了狗屎运，有的说他深藏不露，更有甚者，将他文华殿献策与演武场诡异表现联系起来，衍生出无数离奇猜测。
清秋殿依旧冷清，但暗中投来的目光，却明显多了起来。
三皇子夏文那边暂时沉寂下去，似乎是在重新评估这个突然变得有些捉摸不透的弟弟。七皇子夏武则据说回宫后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却对当时腿软跪地的细节讳莫如深，只咬牙切齿地咒骂“邪门”。
对于这些暗流，陆鸣仿佛毫无察觉。
他每日里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殿内“静养”。唯有李公公知道，殿下所谓的“静养”，往往是盘坐榻上，手握那些不起眼的玉石，一坐就是大半天，神情专注，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汗出如浆。
李公公只当是殿下身体未愈，需要休憩，心中愈发怜惜，伺候得也更加尽心尽力，将一切窥探和打探都小心翼翼地挡在殿外。
这一日，陆鸣刚刚结束一次艰难的修炼，将那块彻底化为齑粉的杂玉残渣处理掉，感受着体内那缕微薄却坚韧的本源之气又壮大了一丝，正暗自沉吟下一步该如何寻找资源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请示。
“殿下，该用膳了。”是小太监小卓子的声音。
小卓子年纪不大，约莫十三西岁，面容清秀，性子怯懦，是清秋殿里除李公公外，少数还算忠心的下人之一。平日里主要负责一些端茶送水、传递消息的杂役。
“进来。”陆鸣淡淡道。
殿门被轻轻推开，小卓子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食盒，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他动作熟练地将几样清淡的菜肴和一碗米粥摆在桌上，然后便垂手退到一旁，恭敬地等候吩咐。
陆鸣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他。
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一瞥，却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这小桌子…走路时的脚步声，似乎比寻常太监更加轻盈利落些？摆放碗筷时，手腕极其稳定，没有丝毫晃动。尤其是他那低垂的眼帘下，眼神并不像其他小太监那般麻木或闪烁，反而透着一股子与他年龄和身份不符的…沉静？
这种沉静，绝非一个常年受欺压、看不到前途的小太监该有的。
是错觉么？
陆鸣端起米粥，慢条斯理地用着，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卓子，入宫几年了？”
小卓子似乎没想到殿下会突然问话，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更加谦卑地躬身回答：“回殿下，奴才入宫…三年了。”
“三年…家中还有何人？”
“奴才…奴才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叔父卖入宫中的…”小卓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凄凉。
标准的、毫无破绽的、属于底层太监的悲惨身世。
陆鸣不再问话，默默用膳。
但就在小卓子收拾完碗筷，准备躬身退下时，陆鸣忽然放下筷子，用一种极轻、却足以让他听清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龟息功》练得不错，气息绵长，几近先天。可惜，关元穴似有旧伤郁结，每逢阴雨之夜，当有针刺之痛，修为难有寸进。”
啪嗒！
小卓子手中捧着的空食盒猛地一颤，差点脱手掉落！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原本沉静的眼眸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惊和骇然！如同白日见鬼！
他死死地盯着陆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龟息功》！关元穴旧伤！这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是他在这深宫之中活下去的最大依仗和最大痛苦！这个深居简出、体弱多病、几乎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九皇子…怎么可能一眼就看穿？！甚至连他旧伤发作的症状都说得一清二楚！
这…这简首是匪夷所思！
看着小卓子那副如同被雷霆劈中的模样，陆鸣心中了然。果然…他没看错。
前世身为武帝，哪怕记忆残缺，灵魂本源带来的眼力和感知依旧远超常人。之前未曾留意，方才稍加观察，便察觉到此子呼吸韵律异于常人，极其微弱绵长，乃是修炼了某种高深敛息功法的特征。再观其气血行走，关元穴处略有滞涩，显然是旧伤所在。
他不过是根据那微末迹象，结合经验随口一诈，果然炸出了真相！
“很惊讶？”陆鸣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来，本宫这清秋殿，还真是藏龙卧虎。”
小卓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嘶哑：“殿下…殿下恕罪！奴才…奴才…”
巨大的恐惧和未知攫住了他。身份被看穿，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灭口？严刑拷打？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陆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缓缓道：“你身负武功，潜伏宫中，所图为何？是谁派你来的？太子？三皇子？还是…宫外的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
小卓子猛地一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磕了一个头：“殿下明鉴！奴才绝非任何势力派来的细作！奴才…奴才入宫，是为避祸！”
“避祸？”陆鸣眉梢微挑。
“是…”小卓子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悲愤和无奈，“奴才本名卓云，乃北境沧州人士。家父原是沧州副将卓天鹰…”
他缓缓道出一段往事。三年前，北境蛮族犯边，沧州守将怯战贪功，贻误军机，却将罪责推给他父亲卓天鹰，导致其父含冤下狱，惨死狱中，家产抄没，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他当时年仅十一，被家中老仆拼死救出，却遭官府通缉。为求生路，只得自残身体，隐姓埋名，通过黑路子被卖入宫中为太监，指望有朝一日能寻得机会，为父伸冤。
那《龟息功》乃是卓家祖传的保命功法，能极大隐藏自身气息和修为。那关元穴的旧伤，则是当年被官府鹰犬追杀时留下的暗伤。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卓云（小卓子）以头抢地，声音哽咽却坚定，“奴才潜伏宫中，只想活下去，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更非他人耳目！求殿下…求殿下…”
他伏在地上，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他将这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无异于将性命交到了这位神秘的九皇子手中。
陆鸣沉默地看着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灵魂感知告诉他，眼前这少年情绪激动，精神波动剧烈，却不似作伪。那深埋的冤屈和悲愤，难以伪装。
一个将门之后，身负冤屈，隐忍深宫…倒是个有意思的苗子。
“起来吧。”良久，陆鸣才缓缓开口。
卓云愕然抬头，有些不敢相信。
“你的秘密，本宫暂且信了。”陆鸣目光深邃，“也替你守住了。”
卓云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连忙又要磕头：“谢殿下！谢殿下恩典！”
“不必谢得太早。”陆鸣语气淡然，“本宫能看穿你的秘密，别人未必不能。你这点微末修为和敛息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值一提。”
卓云脸色一白，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是啊，九皇子能看穿，那宫里那些深藏不露的老怪物呢？
“想真正活下去吗？”陆鸣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诱惑，“想有朝一日，有能力为你卓家洗刷冤屈吗？”
卓云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炽烈的火焰：“想！奴才做梦都想！求殿下指点！”他不傻，九皇子既然点破他的秘密又没有发作，定然是有所用意。
“跟着本宫。”陆鸣言简意赅，“从今日起，你的忠心，只能属于本宫一人。本宫会让你变得更强，强到足以面对未来的风雨，甚至…去拿回你失去的一切。”
他没有许下具体的承诺，但话语中蕴含的力量和自信，却让卓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位九皇子，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文华殿献策，演武场显威，如今更是一眼看穿他的底细…这哪里是个废物？分明是一条潜于九渊之下的真龙！
机遇！这是天大的机遇！
卓云不再有任何犹豫，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奴才卓云！愿为殿下效死！此生此世，唯殿下之命是从！如有违背，神魂俱灭！”
这不是宫中太监对主子的寻常表忠心，而是一个武者、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将门之后，以灵魂起下的誓言！
陆鸣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很好。”他手指一弹，一枚不起眼的、带着些许温热感的玉佩落到卓云面前，“这枚玉佩你贴身收好，关键时刻，或可助你遮掩气息，抵挡一次致命危机。”
这玉佩是他用一块废料边角，尝试运转《万化本源诀》注入一丝微薄本源之气而成的试验品，效果如何尚且不知，但唬人足矣。
卓云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丝奇异能量，心中更是震撼与感激交织，再次叩首：“谢殿下厚赐！”
“下去吧。往日如何，日后依旧如何。有事，本宫自会寻你。”
“是！奴才告退！”卓云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这才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他的脚步依旧轻捷，但腰杆，却在无人看见处，悄然挺首了一丝。
看着卓云消失在殿门外，陆鸣目光幽深。
收服第一个班底，算是意外之喜。此子心性坚韧，身负血仇，有软肋可控，亦有潜力可挖。稍加培养，或可成为一把不错的暗刃。
只是…资源啊资源。
他揉了揉眉心。塔爷依旧沉寂恢复中，指望不上。那点份例杂玉己然耗尽。下一步，该去哪里寻这修炼资粮？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皇宫深处，那些守卫森严的殿宇楼阁。
或许…是该主动出去“走走”了。
而第一个目标，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位同样落魄，却可能藏着钥匙的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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