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走后的第一天，夏晚柠在清晨五点醒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没有父亲在厨房忙碌的声响，没有弟弟睡梦中的呓语，更没有母亲轻柔哼着歌打扫房间的动静。只有老式挂钟单调的摆动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岁月留下的水渍，恍惚间觉得过去七天是一场梦。或许下一秒，母亲就会推门进来，嗔怪道：“柠宝，还不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浑浑噩噩的一周里，夏清像一束光照进了她黑暗的世界。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在遥远的南方工作，请了假，陪在她身边，默默打理一切：接待前来慰问的亲友，整理母亲遗物，甚至下厨做她最爱吃的红烧茄子。
“晚柠，你得振作起来，”临走前，夏清紧紧握着她的手，“完成你的学业，你的天赋和努力，一首是你妈妈最大的骄傲。”
夏晚柠记得母亲的确常在邻里间夸赞她：“我家柠宝设计的图样获奖了”“晚柠又被学校表彰了”。那些曾经让她不好意思的炫耀，如今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她慢慢起身，推开窗。外面，整个村庄己经苏醒。稻田里，人们弯腰插秧，偶尔传来几句说笑。母亲的葬礼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插曲，生活依旧向前。只有她家这片地，荒芜着，与周遭格格不入。
弟弟失踪己经八天了。警方没有任何线索，搜寻的队伍日渐缩小，最终只剩下几个亲戚还在坚持。村里人窃窃私语，有的说孩子可能被人贩子拐走了，有的猜测是不慎落水，尸体还没找到。
爷爷在弟弟失踪第三天就病倒了，被大伯接去照顾。还记得接走那天，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父亲：“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我孙子找回来！”
于是父亲背起了行囊。
那个早晨，夏晚柠看见父亲在母亲遗像前跪了许久，然后默默将一张全家福和弟弟的学生证小心收进背包内侧。他往夏晚柠手里塞了一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个新手机，：“爸对不起你，但弟弟不能不管。这些钱你留着，手机你拿去用，这个家，只有我们父女二人了……我...我出去一边打工一边找他。爸会时常跟你联系，你还有两年就要毕业了，振作起来，一切向前看。”
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那条路上，佝偻而决绝。
现在，整栋房子只剩下夏晚柠一人。
她走到弟弟的房间。书包还挂在椅背上，里面装着半包没吃完的饼干和几本漫画书。床上散落着几件衣服，仿佛小主人只是暂时出门玩耍。
夏晚柠小心地抚平床单上的褶皱，忽然触到一处硬物。掀开枕头，下面压着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弟弟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的愿望：1、爸爸不去外国；2、妈妈天天开心；3、姐姐回家工作...”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厨房里，母亲腌制的酱菜还整齐地排列在柜子里。夏晚柠打开一罐，那股熟悉的酸香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带回到无数个全家围坐吃饭的夜晚。母亲总是笑着往她碗里夹菜：“多吃点，城里的饭菜哪有家里味道好。”
如今，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这空屋，守着无尽的回忆。
远处传来邻居家的欢笑声，炊烟袅袅升起。夏晚柠站在院子里，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母亲的月季无人浇水己经开始枯萎，父亲的工具散落在角落，弟弟的自行车靠在墙边，链条己经生锈。
她忽然想起夏清的话，想起母亲生前的期望。
走进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笔记薄，翻开了写满电话号码的那一页，掏出父亲买给她的新手机，给她最爱的李老师打电话。
“李老师，我明天返回学校，临走前那副设计稿我还没完成。”
“晚柠，对不起，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老师不是有意隐瞒。你……你要不要在家多待一段时间，设计稿的事情，不急。”
“没事，老师，我决定好了，明天早上的票。”
她开始整理行李，满怀期待给母亲做的那件旗袍，还挂在父母卧室的衣柜里，她仰头，不让眼泪滴落。
屋里的陈设依旧如故，仿佛一种宣告：生活还要继续，即使带着无法愈合的伤口。
傍晚，她做了简单的一人餐，摆了两副碗筷——一副给自己，一副象征性地留给不知在何处的弟弟。
饭后，她拨通了夏清的电话：“清清，谢谢你。我会好好的，连同妈妈和弟弟的那份一起。”
挂断电话，她望向窗外。暮色西合，远山如黛。不知道父亲此刻在哪个城市奔波，不知道弟弟是否还在人世间的某个角落。
但她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时，她会继续等待，继续生活，继续希望。
空屋不空，因为爱和记忆填满了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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