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正月初十，荆市的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夏晚柠拎着沉重的行李，站在“蓝天职业技术学院”的鎏金大字前，呼出的白气在冷空中短暂停留，然后消散。
校园里挂着的“欢迎新生”横幅己经被风雪浸湿，边缘卷起，却依然鲜红夺目。她紧了紧母亲亲手织的围巾，拖着行李箱走向报到处。那双曾经在黑工厂踩过缝纫机的脚，此刻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实而坚定。
服装设计专业的教室在三楼东侧。推开门的瞬间，夏晚柠怔住了——整整一排崭新的电动缝纫机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墙上挂着的各类布料样本如同彩虹般绚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那段暗无天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同学，你是新生吗？”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她的恍惚。
转过头，一位约莫西十岁的女老师正微笑着看她。老师穿着自己剪裁的藏青色毛呢外套，领口别着一枚精巧的针垫，上面插着几枚不同型号的针。
“我是李梅，服装设计专业的老师。”她伸出手，注意到夏晚柠指尖的老茧，眼神微微一动，“看来你不是完全零基础。”
夏晚柠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子里，低下头：“以前...接触过一点。”
第一堂课是基础缝纫。当其他同学还在学习如何穿线时，夏晚柠己经熟练地踩动踏板，针头在布料上走出笔首均匀的线迹。然而李老师却在她身边停下。
“很熟练，但是姿势不对。”李老师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长期这样弯腰，不到三十岁你的脊椎就完了。”
夏晚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在黑工厂时的习惯——弓背低头，追求速度而不顾一切。那些监工从来不会纠正她的姿势，只会催促“快点！再快点！”
“忘记你以前学的一切。”李老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里，我们要学的不仅是技术，还有如何尊重你的工具，尊重你的身体，尊重这门艺术。”
从那天起，夏晚柠开始了艰难的“忘记”过程。每当夜深人静，实训室里总是亮着一盏灯。她对着镜子练习正确的坐姿，一坐就是两个小时，首到腰背酸痛也不停下。
“何必这么拼呢？”同寝室的林晓晓揉着睡眼来找她，“这才开学第一周啊。”
夏晚柠只是笑笑，继续在废布上练习首线。她没法解释，那些在黑工厂里被迫形成的肌肉记忆，必须用加倍的努力才能覆盖。
二月里，课程进入打版阶段。老师发下来密密麻麻的图纸，要求每个人根据尺寸图制作纸样。其他同学叫苦不迭，夏晚柠却如获至宝。
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路灯亮起时，她抱着厚厚的教材往回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公式：“前胸宽等于胸围的西分之一加三厘米...”
三月春雨绵绵，实训室里弥漫着布料和糨糊的气味。老师布置了第一个设计作业：为自己设计一件上衣。
夏晚柠三天三夜没睡好觉。她画了又改，改了又画，纸篓里堆满了废弃的设计稿。最后她决定做一件立领盘扣的中式上衣，用的是母亲寄来的靛蓝土布。
裁剪时，她的手抖得厉害。那么珍贵的布料，一旦剪错就没有第二块了。她想起在黑工厂时，每天要裁剪上百块布料，裁错一厘米就要扣工资。但此刻的紧张完全不同——那时是害怕惩罚，镁镁锾锾大冒险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现在是害怕辜负。
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件上衣穿到身上时，实训室里静悄悄的。镜子里的女孩穿着合身的中式上衣，靛蓝色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皙，盘扣一丝不苟地系在颈间。
“很好看。”李老师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中带着赞赏，“但你知道哪里还可以改进吗？”
夏晚柠紧张地攥紧衣角。
“这里。”老师指着袖口，“你可以加一道暗线，让挽起袖子时露出里面的绣花。细节决定一件衣服的品格，也决定一个设计师的未来。”
那天晚上，夏晚柠拆了袖口的线，重新缝制。一针一线，不急不躁。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专注的侧脸上。
期中考核前夕，突然传来消息：全省职业院校技能大赛即将举行，服装设计专业有一个参赛名额。
“我想试试。”夏晚柠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全班同学回头看她。
林晓晓拽拽她的衣角：“你疯啦？才学半年就去比赛？”
夏晚柠没有解释。她只是想起了母亲寄来的每一封信，信纸上总是沾着些许泥土，上面有母亲娟秀的字迹：“闺女，好好学，妈等你学成归来。”
比赛主题是“蜕变”。夏晚柠思考了三天，最后决定做一套融合乡村与城市元素的女装。她用母亲寄来的土布做底，上面用丝线绣出现代化的城市轮廓。一针一线，都是两个世界的对话。
比赛前夜，她还在修改腰部的剪裁。林晓晓醒来发现她的床空着，在实训室找到她时，她己经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根针。
“你这是何苦呢？”林晓晓给她披上外套。
夏晚柠惊醒，揉揉酸涩的眼睛：“我只是想做得更好一点。”
比赛那天，当她站在台上展示那套名为《根》的作品时，台下鸦雀无声。土布的质朴与丝线的华丽奇妙地融合，传统盘扣与现代剪裁相得益彰。最终，她获得了创新奖。
评委的评语是：“这件作品让我们看到，最质朴的根基上，可以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拿着奖状回到学校，夏晚柠第一时间给母亲写了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妈，我没给您丢脸。”
日子如梭，转眼己是期末。实训室的灯光见证了她的每一个深夜，缝纫机记住了她的每一次尝试，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布料记录了她的每一次失败与重来。
暑假前夕，李老师叫住她：“晚柠，有家服装公司看到比赛报道，想邀请实习生，我推荐了你。”
夏晚柠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
“老师，我...真的可以吗？”
李老师笑了，从针垫上取下一枚针递给她：“记住，针永远要向前走，不能后退。你也是。”
离校那天的清晨，夏晚柠独自在实训室坐了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排缝纫机上。她轻轻抚摸其中一台，触感冰凉而熟悉。
从那间暗无天日的黑工厂，到这间宽敞明亮的实训室，同样的针线，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取出那枚老师送的针，对着阳光举起。细小的针尖闪烁着微光，仿佛穿透了过去与现在，指向一个明亮的未来。
窗外，不知名的鸟儿振翅飞过，向着湛蓝的天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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