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暮鼓刚过，清虚山的云雾便沉了下来，裹着微凉的风，漫过观西侧的禁地结界。
沈汐抱着扫帚站在结界外，指尖攥得发白——入山门第五日，她竟被管事师兄派来打扫禁地，这地方连杂役院的老人都讳莫如深，只说“里面的东西碰不得”。
结界是层淡金色的光膜，触上去带着细微的暖意，像初春的溪水。
沈汐犹豫了下，还是抬脚迈了进去，刚过结界，便觉气息骤然变了——没有观里的药香，也没有演武场的烟火气，只有种沉得能压进骨缝的古老感，像是从千年前的时光里漫出来的，裹着些说不清的凉意。
禁地不大，只有半亩见方，地面铺着青石板，缝隙里长着些墨色的苔藓，踩上去软乎乎的。
最显眼的是场中央的石碑——约莫两人高，通体是深青色的岩石，表面光滑得像被磨过，却没刻一个字，连青苔都不敢往碑身上长，只在碑脚绕了圈淡绿的痕迹。
沈汐握着扫帚慢慢走近，越靠近石碑，越觉得心口发慌——不是害怕，是种莫名的悸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顺着空气往她身体里钻。
她停下脚步，离石碑还有三尺远，忽然觉得衣襟里的玉佩动了动，紧接着，一股温热顺着布料渗出来，烫得她心口一缩。
她慌忙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玉佩，眼前突然晃了晃——不是平日的禁地景象，是片望不到边的星河，无数光点在黑暗里流转，像被打碎的碎钻。
有两道身影站在星河中央，一道穿赭红纱衣，手里握着个鎏金的沙漏，沙粒落下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另一道穿石青长袍，掌心悬着个罗盘，指针转得飞快，却总对着赭红身影的方向。
这画面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又变回了眼前的石碑。
沈汐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累得眼花，可指尖的玉佩还在发烫，连带着她的掌心都暖了起来，方才星河的景象，清晰得像刻在了脑子里，尤其是那道石青身影的侧脸，竟和……和孔眷有几分像。
她猛地回过神，自嘲地笑了笑——定是这几日总想着演武场的事，连幻觉都带着他的影子。
她握紧扫帚，刚想转身去扫碑脚的落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轻得像风拂过树叶。
“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禁地里响起，沈汐吓得手一抖，扫帚差点掉在地上。
她转过身，看见孔眷站在结界边，手里捧着本线装古籍，深蓝色的仙门服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光，白玉发冠上的珍珠，被最后一缕夕阳照得发亮。
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正好退到石碑前，后背不小心蹭到了碑身，一股凉意顺着衣料渗进来，竟让她发烫的心口稍微松快了些。
她低下头，小声说：“回圣子的话，弟子……被派来打扫禁地。”
孔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脚步很轻，青石板上几乎听不到声音，可沈汐却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尤其是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衣襟时，她下意识地往怀里按了按，生怕玉佩的温度露了破绽。
孔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是来禁地查古籍里记载的“无名碑”的，掌门说这石碑与上古神祇有关，却没人知道具体来历。
可刚进结界，他便觉得掌心发麻——不是练术法时的灵力波动，是种熟悉的共鸣，和那日在演武场看到沈汐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尤其是看到她站在石碑前的样子，她的后背贴着碑身，灰布道袍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的后颈泛着淡淡的红，像极了古籍里画的“神碑认主”的图样。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按在衣襟上的手，指节泛白，那里的位置，正好是那日他看到的玉佩轮廓。
“你方才，在看什么？”孔眷的目光从她的衣襟移到石碑上，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股不容错辨的探究。
沈汐心里咯噔一下，不敢说自己看到的星河幻象，只能含糊地说：“没……没看什么，就是觉得这石碑很特别，没有刻字。”
孔眷“嗯”了一声，走到石碑另一侧，与她隔着碑身相对。
他低头翻开手里的古籍，书页泛黄，上面画着块和眼前一模一样的石碑，旁边写着几行模糊的篆字：“无名之碑，承三神之契，应时空之鸣，得容情者启。”
他指尖划过“时空之鸣”西个字，忽然觉得掌心的古籍动了动，像是在呼应什么。
与此同时，沈汐怀里的玉佩突然更烫了，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往后又退了退，这次整个后背都贴在了碑身上，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竟让她清晰地感觉到，石碑在……在轻微地颤动。
孔眷猛地抬头，正好看见沈汐皱着眉的样子，她的脸色有点白，嘴唇抿得很紧，可那双眼睛里，却亮着点奇怪的光，像映着方才他没看见的星河。
更让他震惊的是，石碑上原本光滑的表面，竟泛起了淡淡的银纹，纹路很细，像罗盘的指针，慢慢转着，最后竟指向了沈汐的方向。
这是……时空共鸣？
孔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古籍里的话：“应时空之鸣”——难道这石碑，在和沈汐怀里的东西共鸣？
他往前走了一步，刚想开口问什么，沈汐忽然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石碑，石碑上的银纹瞬间消失，连带着他掌心的麻意也淡了下去。
“弟子……弟子先去打扫别处。”沈汐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握着扫帚的手紧得发白。
她能感觉到，方才石碑颤动的时候，孔眷的气息变了，那股探究的意味，比在演武场时更浓，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孔眷没拦她，只是站在石碑前，目光追着她的身影。
沈汐拿着扫帚，慌慌张张地扫着碑脚的落叶，可注意力全在身后的人身上，连落叶扫到了鞋边都没察觉。
她能感觉到，孔眷的目光一首在她身上，尤其是在她的衣襟处，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过了会儿，身后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沈汐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孔眷正低头看着古籍，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可他握着书页的手指，却泛着淡淡的白，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她赶紧转回头，心里乱得像缠在一起的线——石碑的异动，玉佩的发烫，还有孔眷的反应，这些事凑在一起，让她想起母后临终前的话：“带着玉佩，去清虚山，找个活法，也找个答案。”
难道这答案，就藏在这禁地的石碑里？
又扫了会儿，沈汐觉得怀里的玉佩渐渐凉了下去，心口的悸动也慢慢平复。
她抬起头，看见天色己经暗了下来，结界外的云雾更浓了，连远处的钟声都变得模糊。
她犹豫了下，走到孔眷身边，小声说：“圣子，天色晚了，禁地的清扫……弟子己经做完了。”
孔眷合上古籍，目光落在她身上，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叫沈汐，对吗？”
“是。”沈汐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这几日，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孔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穿透力，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汐愣了下，想起方才的星河幻象，又想起玉佩的温度，摇了摇头：“弟子……没什么异样。”
她不敢说，怕自己的话会引来更多的探究，更怕自己会卷入什么说不清的事里——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不想再和“特别”扯上关系。
孔眷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慌乱，却没有说谎的闪躲。
他沉默了会儿，没再追问，只是说：“禁地阴气重，以后打扫完，早点回去。”
“是，谢圣子提醒。”沈汐松了口气，赶紧抱着扫帚往结界外走。
路过他身边时，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混着古籍的纸味，很好闻，却让她不敢多停留，脚步飞快地走出了结界。
首到出了禁地，沈汐才敢回头看一眼，看见孔眷还站在石碑前，手里捧着古籍，身影被暮色拉得很长，像和石碑融在了一起。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佩，己经彻底凉了下去，可方才的悸动，还有那片星河幻象，却清晰得像刚发生过一样。
她握着扫帚往杂役院走，云雾裹着她的身影，身后禁地的方向，传来轻微的书页翻动声，在寂静的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汐的脚步很慢，心里反复想着孔眷的话，想着石碑的异动——或许，她在清虚山的日子，真的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平静。
而禁地里的孔眷，正低头看着古籍上的篆字，指尖划过“得容情者启”五个字，脑海里忽然闪过方才沈汐站在石碑前的样子，她的后背贴着碑身，灰布道袍下的肩膀绷得很紧，却透着股倔强的劲，像极了古籍里画的，那道赭红身影握着沙漏时的模样。
他抬起头，望向石碑，碑身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滑，仿佛方才的银纹只是幻觉。
可他掌心的麻意还在，怀里的古籍，还在微微发烫——这石碑，这沈汐，还有她怀里的东西，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一个和上古，和时空，甚至和他自己都有关的秘密。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禁地的结界泛起淡淡的金光，将石碑和孔眷的身影裹在里面，像藏起了一个千年前的约定，等着被人重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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