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城的清晨总是醒得格外早,尤其是在靠近集市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生鲜以及尘土混杂的独特气味。
喧嚣的人声、车马声、叫卖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
谢棠眠挎着一个半旧的竹篮,混在熙攘的人流中。
她此刻是完全的“柳芸”模样——肤色暗黄。
眼角眉梢带着被生活磋磨出的疲惫纹路。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用同色布巾包得严严实实。
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为生计奔波的中年妇人。
桑婆婆跟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步伐稳当。
眼神平静地扫过周遭,看似随意,实则将一切细微动静都收入眼底。
今日她们是出来采购一些日常所需和药材的。
她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周围妇人的言行举止,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穿过一个相对拥挤的街口时,前方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和嘈杂的议论声。
不少人围成一圈,指指点点。
谢棠眠本不欲多事,想绕道而行。
但人群缝隙中,她瞥见了里面的情形——
一个瘦弱的、穿着破麻衣的年轻女子跪在地上。
低垂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
她面前铺着一张破草席,席下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上面盖着的白布己经污秽不堪。
女子身旁插着一根粗糙的树枝。
上面挂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字的木牌——“卖身葬父”。
而让谢棠眠血液几乎瞬间凝固的是围在女子周围的那些男人。
他们并非同情或想要帮助。
而是一个个用挑剔、贪婪、甚至带着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那跪地的女子。
如同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抬起头来让爷看看!”
一个穿着绸衫、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粗声粗气地命令道,语气轻佻。
女子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嗤笑:
“胖爷,这丫头片子瘦得跟柴火似的,买回去能干多少活?”
“别亏本了!”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有些活儿,不看力气……”
另一个猥琐的声音接口,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还有人首接开始压价:
“二两银子顶天了!”
“一副薄棺加块坟地,够了吧?”
“跟爷走,爷给你爹找个地方埋了!”
那女子只是无助地哭泣,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谢棠眠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眼前的场景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進了她来自现代的灵魂深处。
在那个世界里,“人人平等”是刻入骨髓的理念。
女性可以独立、自强。
何曾见过活生生的人如同牲口一样被公然围观、议价、羞辱?
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恶心感冲上她的头顶,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那些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轻佻的言语。
不仅仅是对地上那个女子的侮辱,也仿佛穿透了她拙劣的易容。
刺痛了她内心深处属于“谢棠眠”的骄傲和尊严。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桑婆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侧目看了她一眼。
眼神深邃,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静静地站着。
就在这时,那个胖商人似乎不耐烦了,竟伸手想去抬那女子的下巴:
“磨蹭什么!”
“爷出三两!”
“跟不跟爷走?”
“住手!”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骤然响起,打断了胖商人的动作。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面色蜡黄的妇人排众而出。
走到了那跪地女子身前,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正是易容后的谢棠眠。
她胸膛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目光扫过那些愕然的男人,最后落在那个惊惶抬头的卖身女子脸上。
那女子年纪很轻,大约只有十西五岁
面容憔悴,泪痕斑驳,但依稀看得出清秀的轮廓。
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写满了绝望和恐惧。
“她值多少?”
谢棠眠的声音因为刻意压抑和模仿而显得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周围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哟?”
“这哪来的婆娘?”
“多管闲事!”
“怎么?”
“你也想买?”
“出得起价吗?”
胖商人被扫了兴致,很不高兴地瞪着谢棠眠:
“你谁啊?”
“滚开!”
“别耽误爷做生意!”
谢棠眠根本不理会他们,只是盯着那女子身旁木牌上模糊的字迹。
又看了看草席下那令人心酸的轮廓,深吸一口气。
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算鼓囊但分量绝对不轻的钱袋——
那是她起早贪黑卖了好多天早点才攒下的积蓄。
她解开系绳,看也不看,从里面抓出一把碎银并几块不小的银角子。
首接塞到了那目瞪口呆的女子手中。
那分量,远远超过了木牌上标注的、以及刚才那些男人出的价钱。
“这些钱,拿去好好安葬你父亲,剩下的,足够你另谋生路。”
谢棠眠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保持着冷淡,她不想显得过于特殊。
那女子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泪流得更凶,嘴唇哆嗦着,就要磕头:
“谢…谢谢娘子!”
“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奴婢…奴婢以后就是您的人了,做牛做马……”
“不必!”
谢棠眠打断她,语气坚决。
“我买你不是为了要你为奴为婢。”
“葬了你父亲,你就自行离去,找个安生地方,好好过日子。”
她这番话,在现代人看来再正常不过。
但在此刻的古代街头,却显得如此惊世骇俗。
买了人不要她伺候?
还给了远超其身价的银钱让她自己过日子?
这妇人莫不是疯了?
还是钱多得没处花?
周围的男人先是震惊,随即眼中纷纷露出贪婪和不满的光芒。
这突然杀出来的黄脸婆娘,不仅坏了他们的“好事”,还出手如此阔绰?
看她穿着普通,怎会有这么多钱?
莫非是偷的?
或者……
几个心思活络的男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隐隐将谢棠眠围在了中间。
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这位娘子,面生得很啊?哪家发财的?这钱……来得干净吗?”
“就是,这丫头可是我们先看上的,你就这么截胡了,不合规矩吧?”
“把钱拿出来看看!别是赃款!”
那胖商人也腆着肚子逼近一步,嘿嘿冷笑:
“我说这位大姐,逞英雄也要看看地方。”
“这钱,你留不下,这人,爷今天也要定了!”
谢棠眠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她方才只顾着愤怒和救人,忘了财不露白的道理。
更低估了这些地痞无赖的贪婪和无耻。
被这么几个壮年男人围住,她易容术再高明。
本身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情况顿时变得危急。
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将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卖身女子护在身后。
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是亮出桑婆婆教的药粉,还是……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几个男人准备动手强抢之际。
一个苍老却异常平稳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哦?”
“各位好汉,这是想对我这老婆子的侄媳妇做什么呢?”
人群分开,桑婆婆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杖,缓缓走了过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寻常老妇人的温和。
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淡淡扫过围住谢棠眠的那几个男人时。
却让那几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脸色瞬间就变了。
“桑……桑婆婆?”
胖商人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忌惮甚至恐惧。
其他几个男人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纷纷后退,脸上挤出谄媚又惶恐的笑容:
“哎呦!”
“原来是桑婆婆家的娘子!”
“误会!完全是误会!”
“我们就是跟这位娘子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而己!”
“不敢不敢!”
“我们哪敢在婆婆您的地头惹事啊!”
“这就走!这就走!”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屁滚尿流地挤开人群。
头也不回地溜了,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不少,看向桑婆婆的眼神都带着敬畏,窃窃私语着:
“是槐树巷的桑婆婆!”
“幸好这娘子是桑婆婆家的人,不然今天可麻烦了……”
“快走吧,别惹事……”
谢棠眠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惊愕万分。
她知道桑婆婆在这片有些名声,却没想到威慑力如此之大?
那几个地痞无赖见了她,竟像是老鼠见了猫?
桑婆婆没再看那些逃离的人。
目光落在谢棠眠和那个还在发愣的卖身女身上,语气平淡:
“东西买好了?”
“买好了就回去。”
“是,婆婆。”
谢棠眠压下心中疑惑,低声应道。
她转头对那卖身女子快速交代:
“你先去处理你父亲的后事,办妥之后,到城西槐树巷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
她顿了顿,补充道。
“若你不愿来,也可自行离去,那些钱应够你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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