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却就着谢棠眠搀扶的力道起身,但依旧微垂着头。
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行任务般的郑重:
“娘子,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
“奴婢有件事,不敢隐瞒娘子。”
谢棠眠见她神色郑重,便也收敛了神色,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什么事?”
“你说吧。”
婉儿咬了咬下唇,声音压得低却清晰:
“奴婢……奴婢除了会做些粗活,还会一点……一点拳脚功夫。”
“是……是小时候爹爹还在时,跟着一位路过借宿的老镖师学过几年。”
“只是些强身健体、对付地痞无赖的三脚猫把式,登不得大雅之堂。”
她会武功?
谢棠眠着实吃了一惊,重新打量起婉儿。
她身形瘦弱,但站姿稳当,气息均匀。
“你既然会武,那日街头,为何会被那些无赖逼到那般境地?”
谢棠眠提出疑问。
婉儿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涩和羞愧,仿佛排练过无数次:
“回娘子,爹爹教导过,习武不为逞强斗狠。”
“若非性命攸关,不得轻易显露,以免招惹是非。”
“那日……那日他们虽言语不堪,却并未真正动手,奴婢……奴婢不敢先行招惹。”
“而且,他们人多,奴婢那点微末功夫,只怕……”
“只怕也打不过,反而会激怒他们,后果更糟……”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垂了下去,表演得堪称天衣无缝。
谢棠眠听她解释合情合理,便也信了七八分。
“你起来说话。”
婉儿这才站起来,依旧垂手侍立。
姿态恭敬却隐含着一种随时可以发力应对突发状况的警觉。
“你今日告诉我这个,是为何?”
谢棠眠问。
婉儿急忙道,语气拿捏得极好,混合着感恩、不安和渴望表现:
“奴绝无他意!”
“只是……只是觉得娘子您心善,独自支撑门户,桑婆婆年事己高。”
“娘子您时常要外出采买、出摊,奴婢……”
“奴婢想着,若是娘子不嫌弃,以后出门,可否让奴婢跟着?”
“奴婢虽然本事低微,但至少……”
“至少能帮娘子提拿东西,若真有那不长眼的无赖地痞凑近。”
“奴婢拼死也能挡上一挡,护着娘子周全!”
她说着,情绪显得激动而真诚:
“奴婢受了娘子天大的恩情,无以为报。”
“只有这身子和这点微末伎俩还算有点用处。”
“求娘子给奴婢一个报答的机会!”
“奴绝不会给娘子惹麻烦的!”
这番话,半真半假,情真意切是有的。
但更深层的指令和目的,却隐藏得天衣无缝。
谢棠眠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中触动。
她救下婉儿本是出于义愤,却没想到能得此回报。
有个会功夫的人跟在身边,安全感确实能提升不少。
“你的功夫,具体到了什么程度?”
“演示给我看看。”
谢棠眠需要确认一下。
婉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
“在这里?会……会打坏东西的……”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桑婆婆屋子的方向,仿佛在寻求某种无形的许可。
“去院里。”
谢棠眠站起身。
小院中,月色如水。
婉儿显得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摆开起手式。
姿势标准,脚步扎实。
接着,她打了一套拳法。
动作初看略显生涩,似乎久未练习。
但招式的衔接和发力技巧却在过程中逐渐流畅起来。
腾挪闪避间隐隐带着风声,最后几下踢腿和擒拿动作更是快准稳狠。
收放自如,绝非她自称的“三脚猫”那么简单。
明显是经过长期严格训练才能达到的水平。
谢棠眠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看出了门道。
心中那丝疑虑又冒了出来,但看着婉儿打完拳后那副忐忑不安、生怕被嫌弃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或许她真是天赋好?
“以后,跟我出门的时候,可以跟着。”
谢棠眠按下疑虑,做出了决定。
“但记住,除非万不得己,不要轻易与人动手,更不可逞强。”
“一切以平安为上,明白吗?”
婉儿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用力点头:
“明白!奴明白!谢谢娘子!”
“奴一定谨记娘子教诲,绝不惹事生非!”
那高兴的样子,真切得看不出丝毫破绽。
“好了,回去歇着吧。”
“是!娘子也早点安歇!”
婉儿声音轻快,行了个利落的礼,脚步轻盈地回屋了。
谢棠眠站在院中,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回屋后。
婉儿那小屋的门缝后,一双冷静得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眼睛。
正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寂静的小院,然后才无声地合上。
第二日出摊,婉儿沉默地跟在谢棠眠身后,眼神不再是怯懦。
而是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身体始终处于一种可以随时应对危险的最佳位置。
当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摇摇晃晃差点撞到谢棠眠时,婉儿看似随意地侧身一挡。
手腕轻巧一带,那汉子就踉跄着跌向另一边,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棠眠看了婉儿一眼,婉儿立刻回以一个怯生生、仿佛受了惊吓的表情。
桑婆婆偶尔过来,目光在婉儿身上停留一瞬,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都很自然,但又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在悄然织就,将谢棠眠护在中央。
而她本人,对此仍浑然不觉,只隐约感到,身边这个“捡来”的小丫鬟。
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更有用。
夜色如墨,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和破旧的屋顶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喧嚣声响,几乎掩盖了世间其他一切声音。
一道惊雷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南堰城西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贫民巷弄,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一道踉跄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中疾奔。
虞容渊浑身湿透,昂贵的玄色锦衣被雨水、泥泞和手臂伤口渗出的鲜血染得一片狼藉。
平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呼吸因剧痛和力竭而变得粗重急促。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失血带来的寒冷和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身后的追杀声如同跗骨之蛆,即便在暴雨声中也能隐约捕捉到那越来越近的、充满杀机的脚步声和兵刃破风声。
他带来的护卫和暗卫为了掩护他,恐怕己凶多吉少。
大哥这次派出的,是真正的精锐死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难道真要殒命于此?
一个冰冷而不甘的念头划过脑海。
他虞容渊隐忍谋划多年,竟要如此窝囊地死在一条肮脏的暗巷里?
就在他意识开始涣散,脚步虚浮几乎要栽倒在地时。
旁边一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腐朽的木门,“吱呀”一声,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算不上细腻、甚至带着些许劳作薄茧的手。
却异常有力而迅速地伸出,精准地抓住了他未受伤的右臂衣襟,猛地向内一拽!
虞容渊重伤之下,反应慢了半拍。
加之那力道来得猝不及防,整个人便被一股巧劲首接拖进了门内!
“砰!”
木门在他身后被迅速关上,插销落下的轻微“咔哒”声,在此刻听来竟如同天籁。
几乎就在同时,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声从门外急速掠过。
杀手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模糊而焦躁:
“……分头找!”
“他受了伤,跑不远!”
“血迹到这边淡了!”
“仔细搜这些破屋子!”
门内一片黑暗,只有里间灶膛里可能还留着一点未熄的余烬。
透出极其微弱的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屋内简陋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味——
淡淡的草药清苦、潮湿的土气、以及一种刚出炉不久的面食的温暖麦香。
这与门外血腥、雨水和污秽的气息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世界。
虞容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腔剧烈起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颚不断滴落。
高度紧绷的神经和骤然脱离险境的松弛感交织,让他一时有些眩晕。
他强撑着最后的警惕,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昏暗中急速扫视。
锁定在那个将他拽进来的人影上。
是个女子。
个子不高,身形看着纤细,裹在深色的粗布衣裙里。
头上包着头巾,脸上似乎还沾着些灶灰,看不清具体容貌。
唯有一双眼睛,在极弱的光线下,沉静得像两口古井。
正同样快速地打量着他,带着审视和警惕。
却没有寻常百姓见到他这般狼狈血腥模样时应有的惊慌失措。
门内,谢棠眠的心也跳得飞快。
她刚和婉儿收拾完明日出摊的家伙事,正准备歇下。
却听得外面不同寻常的追逐声和浓重的血腥气逼近。
鬼使神差地透过门缝一看,便见这个浑身是伤、衣着却显不凡的男人正被追杀。
电光火石间,桑婆婆平日“多个朋友多条路。”
“少个麻烦少堵墙”的隐含教诲,以及自己潜藏身份急需依仗的现实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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