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或者说,是觉得有趣?
他握着她的手腕,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地将她的手从自己唇边拉开。
然后顺势放回了锦被之上,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好,好。”他的声音里含着未尽的笑意,听起来竟有几分纵容和无奈,“睡觉。”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逾矩的接触从未发生过。
谢棠眠愣愣地躺在原地,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微凉触感。
耳边回荡着他那带着笑意的“睡觉”二字。
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度的意外和……茫然。
他就这么……放过她了?
不仅没有追究她的冒犯,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的来历?
甚至还……笑了?
这比他对她冷言冷语甚至威胁恐吓,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
哪一副才是真实的?
她偷偷侧过脸,看向他背对自己的身影。
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
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准备入睡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悠长。
谢棠眠却彻底没了睡意。
今晚的对话和他的反应,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他明知她来历可疑,却为何不深究?
是真的如他所说“没兴趣”,还是另有打算?
他对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
是利用的工具?
是合作的伙伴?
还是……偶尔也会觉得有趣,所以愿意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纵容?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
而背对着她的虞容渊,也并未立刻入睡。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柔软温热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缕独特的馨香。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白天那双灵动的、带着小小得意说“我本来就很好看呀”的眼睛。
以及方才情急之下捂住他嘴时那慌乱又娇嗔的模样。
和他以往接触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不像宫妃的谄媚,不像贵女的矜持做作,也不像下属的敬畏恐惧。
她似乎……
很懂得如何在畏惧他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鲜活的、甚至有些大胆的本性。
像是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动物,明明吓得要死。
却还会偶尔伸出爪子,试探性地挠一下。
有趣。
确实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他的唇角在黑暗中,无声地向上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场交易,似乎开始变得不那么乏味了。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两道各怀心思的呼吸声。
日子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二皇子府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披上红妆。
焕发出与往日冷清肃穆截然不同的喜庆气息。
大红的绸缎挽成了绚丽的花球,悬挂在廊檐屋角;
精致的红灯笼一串串点亮,映照着夜色,驱散了以往的森然;
窗棂上贴满了寓意吉祥的剪纸;
就连庭院中那些常青的松柏,也被细心地点缀上了红色的丝带。
府中上下人等待遇皆得了丰厚的赏赐。
人人脸上都带着忙碌而喜庆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背后。
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敬畏,多少是看戏的玩味,便不得而知了。
谢棠眠所居的汀兰水榭更是被重点装饰,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热烈而炫目的红。
皇家内务府送来的嫁妆、聘礼以及各色贺礼流水般抬入府中,堆满了库房和厢房。
林婉儿带着宫女们日夜赶工。
将大婚当日需穿的繁复嫁衣、首饰一遍遍检查、熨烫。
谢棠眠看着这一切,心情复杂难言。
这场婚礼,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被无数人围观的演出。
她是戏台上的主角,却身不由己,剧本早己被写好。
她抚摸着那件绣工精美绝伦、缀满珍珠宝石的厚重嫁衣。
指尖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束缚感。
虞容渊似乎比往日更加忙碌,常常深夜才归,身上有时会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来看她的次数不多,每次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一下礼仪学习的进度。
或是交代一些大婚当日的注意事项,态度依旧是那般看似温和实则疏离。
只是偶尔,谢棠眠会捕捉到他看向自己时。
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
终于,大婚之日到来。
天还未亮,谢棠眠便被嬷嬷和宫女们从床榻上唤起。
沐浴、熏香、开脸、梳妆……一道道程序繁琐而冗长。
她像个精致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脸上被涂上厚厚的脂粉,唇被点得嫣红。
眉毛被描画得精致而略显刻板,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她原本过于灵动的五官。
最后,一顶沉甸甸的、缀满黄金珠宝、垂落无数珍珠流苏的凤冠被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穿在身上,刺绣繁复,金线璀璨,华美至极,也沉重至极。
当盖头落下,眼前的一切都被一片浓烈的红色所取代时。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无助感将她紧紧包裹。
耳边只剩下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乐声。
吉时到。鞭炮齐鸣,鼓乐喧天。
她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出汀兰水榭,坐上十六人抬的、装饰得奢华无比的凤舆。
队伍浩浩荡荡地绕城游行,接受沿途百姓的围观和欢呼。
欢呼声隔着重重的仪仗和盖头传来,显得模糊而遥远。
最终,凤舆抬入二皇子府。
接下来的仪式更是繁琐得超乎想象。祭拜天地、叩谢皇恩。
皇帝皇后虽未亲临府邸,但需设香案遥拜、王府属官拜见……
每一项仪式都庄重而刻板,不容有丝毫差错。
谢棠眠凭借着前世身为公主刻入骨髓的礼仪本能和这些日子的强化记忆。
机械地、完美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她的举止优雅得体,仪态万方,应对进退恰到好处。
引得前来观礼的宗室皇亲和高官显贵们心中暗自讶异——
这位出身“低微”的二皇子妃,气度仪态竟丝毫不输任何一位世家贵女。
虞容渊全程陪同在她身侧。
他同样穿着大红的喜服,更衬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的笑意,应对着各方来的祝贺。
举止从容,风度翩翩。任谁看去,都是一对璧人,一场天作之合的佳偶。
只有在他偶尔侧头,看向身边那个被盖头遮掩、身影却依旧挺得笔首的新娘时。
那笑意盎然的眼底,才会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和深思。
她的表现,太过完美了。完美得不似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
典礼的高潮,是皇帝和皇后的鸾驾亲临。
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妇的出现,将婚礼的喜庆和荣耀推向了顶峰。
皇帝虞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皇后陈氏更是拉着谢棠眠的手。
说了许多慈爱和勉励的话,言语间满是对这对“佳儿佳妇”的祝福。
仿佛真心为二皇子找到归宿而高兴。
然而,谢棠眠透过盖头的缝隙,却能隐约看到皇后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上过于用力的指节。
以及皇帝笑容背后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
她心中清明,这看似真诚的祝福背后,是如虞容渊所预料的那般——
放松的警惕和如愿的算计。
他们确实很高兴看到最有威胁的儿子,娶了一个“毫无助力”的王妃。
宴席大开,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盈满王府。
虞容渊在外厅敬酒,周旋于宾客之间,游刃有余。
而谢棠眠则被送入了精心布置的婚房。
婚房内红烛高烧,暖意融融。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薰和酒气。
大红的锦被上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她端坐在床沿,头顶着沉重的凤冠,眼前是一片窒息的红色,只觉得浑身僵硬,疲惫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房门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带着淡淡酒气的清冷气息随之涌入。
谢棠眠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嫁衣的衣袖。
脚步声靠近,停在她面前。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然后,一杆缠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探入了盖头之下。
下一刻,眼前一亮!
沉重的盖头被缓缓挑开。
谢棠眠被光线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才缓缓抬起眼帘。
虞容渊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那杆玉如意。
他依旧穿着那身大红喜服,烛光下,面容俊美得有些不真实。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因酒意而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幽深难辨的情绪。
他正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精心修饰却难掩疲惫的脸上细细流转。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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