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需忌口，勿要沾水，按时换药，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了。”
老太医包扎完毕，恭敬地退后一步，垂首禀报。
玄嶂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
“有劳陈太医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臣分内之事。”
陈太医连忙躬身，收拾好药箱。
在内侍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
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玄嶂没有立刻穿上衣服，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左肩。
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紧绷感和细微刺痛。
这点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挥了挥手，示意一旁侍立的内侍也退下。
当殿门轻轻合上，只剩下他一人时。
玄嶂脸上那层惯常的、属于太子的威严冷漠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
指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规律的、沉闷的声响。
他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眼神却穿透了光影。
回到了落霞镇的那个夜晚。
那个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院落，那间水汽弥漫的浴室。
“真好看啊……”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从他唇间逸出。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回味与……困惑。
他玄嶂贵为玄国太子，见过的美人何其之多。
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妩媚妖娆的异域舞姬，清冷孤高的才女……
环肥燕瘦，各具风情。
但从未有哪一个，能像那个浴中的女子一样。
仅仅是一瞥，就让他心中掀起如此异样的波澜。
那种美，不真实。
不像凡尘俗世应有的颜色。
尤其是在经历了血与火的厮杀之后，那种极致的纯净与脆弱。
仿佛是对他周身戾气与黑暗的一种强烈反差，一种致命的吸引。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出现在那个边陲小镇。
看那宅院的规格和她的气度，似乎并非普通民女，但也绝非高门显贵。
就像一个迷，突然撞进了他的视野。
“好想……占为己有啊……”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仿佛只是气流在唇齿间打了个转。
但其中蕴含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却浓烈得惊人。
这种冲动，对他而言是陌生而危险的。
他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所学的是权衡利弊、掌控全局。
情绪和欲望都必须为权力和责任让路。
一个女人，再美，也应当只是政治博弈中的棋子。
或是闲暇时的消遣，不该如此轻易地扰乱他的心绪。
更不该让他产生如此强烈且不加掩饰的占有念头。
这不符合他的身份，也不符合他为自己设定的轨迹。
可是，那个女子的影像。
如同在他坚硬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细缝。
某种炽热而原始的情感，正试图不受控制地渗透出来。
他想起自己为她穿衣时，指尖偶尔不可避免碰触到的温软滑腻的肌肤。
那触感仿佛带着电，让他当时手臂都有些微僵。
也想起她昏迷前，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混合着惊恐和愤怒的眼神。
像受惊的小兽，反而更激起人想要将其禁锢、驯服的欲望。
这种欲望来得迅猛而首接，与他平日里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模样大相径庭。
玄嶂的眉头渐渐锁紧。
他并非耽于美色之人，为何独独对此女念念不忘？
是因为那极具冲击力的初见方式？
还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仿佛一碰即碎的特质。
恰好满足了他潜意识里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掌控欲和破坏欲？
他需要冷静。
需要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
然而，越是试图压抑，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就越是清晰。
甚至……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若将那女子拥入怀中，会是怎样的感觉。
若那双清澈的眼眸只倒映他一人身影，又会是何等光景。
“呼……”
玄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谓的遐想。
当务之急，是查清伏击之事，肃清内部隐患，巩固权力。
一个女人，无论如何特别，都不应在此刻分散他太多精力。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
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他未系好的衣袍和墨黑的发丝。
远处宫墙巍峨，灯火零星。
整个玄国皇城都在他的脚下沉睡，或者说，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是玄嶂，是玄国未来的主宰。
这天下万物，理论上都应是他的囊中之物。
那么，一个偶然遇见的、让他心动的女子，为何不能纳入羽翼之下？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开始悄然滋长。
他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望向南方——
那是落霞镇的大致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暗芒。
“无论你是谁……”他在心中默念，“既然让孤遇见了，便是天意。”
或许，待边境事宜稳定，朝中局势明朗之后，他该派人去仔细查探一番。
那个小镇，那座宅院，以及那个……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何为“惊艳”的女子。
夜还很长，东宫的烛火，映照着太子殿下晦暗不明的侧脸。
也映照着他心中悄然升起的、一份不容抗拒的执念。
玄国都城的深秋，寒意渐浓。
东宫书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玄嶂眉宇间的一抹深沉。
他刚以铁腕手段平息了边境伏击引发的朝堂波澜。
肃清了心怀叵测的皇叔及其党羽，此刻正批阅着后续的安抚奏章。
权力愈发稳固，但心底那点自落霞镇归来后便悄然种下的躁动。
却随着政务的暂缓而愈发清晰。
那个水汽氤氲中惊鸿一瞥的身影，那份纯净到近乎脆弱的美。
与他周遭的血腥算计和权力倾轧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影。”
他放下朱笔，对着空寂的书房角落沉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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