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刚过，紫薇城的暮色便来得早了些。翔鸾宫的廊下己挂起鎏金宫灯，灯纱上绣着缠枝鸾鸟纹，烛火一燃，金线便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沈婉姻坐在窗边软榻上，指尖捏着枚赤金累丝嵌宝的针，正为徽清绣明年的春衫——宝蓝色的云锦料子上，己绣出半只展翅的玄鹤，鹤羽用细如发丝的银线铺底，再缀上米粒大的珍珠，在灯下看像落了层碎雪。
“娘娘，容华主子派人送了东西来。”晚翠捧着个描金漆盒进来，盒盖掀开时，一股冷香扑面而来——里面是支白玉柄的团扇，扇面上用青金粉画着寒江独钓图，扇柄末端坠着颗鸽卵大的东珠，垂着三缕银线流苏，一动便簌簌作响。
“关容华倒有心。”沈婉姻放下针线，指尖抚过扇面的冰裂纹，“这青金粉是西域贡品，寻常宫里见不到，想来是镇国公府的私藏。”
正说着，殿外又传来通报，这次是文绣殿的宫女，捧着个锦盒躬身道：“皇后娘娘，我家小主说今日炖了冰糖雪梨羹，想着娘娘近日处理宫务辛苦，特意让奴婢送来。”
锦盒打开，白瓷碗里盛着琥珀色的羹汤，上面浮着几片雕成梅瓣的雪梨，汤面上凝着层薄薄的糖霜，还撒了把细如金屑的桂花。
沈婉姻舀了一勺，甜而不腻，梨肉炖得入口即化，便笑着对晚翠道：“沈贵人手巧，这羹汤炖得比御膳房还细致，你去取两匹藕荷色的云锦送过去，就说本宫谢她的心意。”
宫女刚退下，凤礼昀便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殿外的寒气。他今日穿了件玄色暗纹龙袍，领口滚着银狐绒边，腰间玉带挂着枚白玉双鱼佩，见沈婉姻捧着汤碗，便笑着走过来：“什么好东西，让朕也尝尝。”说着便凑到碗边，沈婉姻笑着喂了他一勺，他咂咂嘴：“是沈贵人做的？这桂花味浓，倒像江南的秋。”
“陛下倒会尝。”沈婉姻递过汤碗，“关容华也送了扇子来，说是给臣妾冬日暖手用。”凤礼昀拿起团扇，指尖转着扇柄：“关鹤绫性子爽朗，却也细心。昨日朕去长信宫，见她正教宫人练剑，说是往后宫里若有急事，宫女也能自保，倒比那些只知描眉画鬓的强。”
两人正说着，李德全轻手轻脚进来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慈宁宫派人来说，太后娘娘请您二位过去赏灯，说是今日内务府新送了批走马灯，花样新奇得很。”
沈婉姻忙起身换了件石青色绣牡丹的褙子，又为凤礼昀披上件明黄披风，两人并肩往慈宁宫去。宫道上的宫灯己尽数点亮，远远望去像串起的星子，汉白玉栏杆外的红梅枝桠上，还挂着些琉璃灯，风吹过时，琉璃相撞的声响脆如环佩。
慈宁宫的庭院里早己摆开了七八盏走马灯，最大的一盏绘着“八仙过海”的纹样，烛火一烧，灯里的八仙便转动起来，蓝采和的花篮、何仙姑的荷花都栩栩如生。
紫橪穿着件酱色绣暗纹的褙子，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梅簪，正笑着指点灯上的花样，见他们来，便招手道：“昀儿，婉姻，快来看这盏灯，是用南海的珍珠磨成粉涂的，夜里看像裹了层月光。”
沈婉姻走近细看，果然见灯纱上泛着珍珠的莹光，八仙的衣袂上还缀着细碎的金箔，转动时像有金光流动。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孩童的笑声，回头见温渌蘅穿着件水绿色的县主宫装，头上插着支赤金镶珍珠的小钗，正拉着泰姝的手，围着盏绘着“牛郎织女”的小灯转圈，徽清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时不时摇一下，逗得两个小姑娘笑个不停。
“渌蘅今日倒精神。”凤礼昀笑着走上前，弯腰抱起温渌蘅，见她发间还别着朵绒花，便问道：“这绒花是谁给你戴的？”温渌蘅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是温奶奶给的，说今日赏灯，戴绒花好看。”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温柔慎站在廊下，穿着件月白绣兰草的褙子，头发挽成圆髻，插着那支永熙帝雕的白玉莲花簪，手里还拿着盏小巧的兔子灯，灯上的兔毛是用白狐绒做的，软乎乎的像真的一般。她见众人看来，便笑着走上前：“今日宫里热闹，想着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紫橪拉着温柔慎的手，指着那盏兔子灯：“你这手巧的，连灯都会做。哀家记得你从前最不喜这些，如今倒比谁都上心。”温柔慎摸了摸温渌蘅的头，眼底满是柔色：“从前是哀家糊涂，总想着过去的事，如今有渌蘅在，才知道日子该往前过。”
正说着，宫人端来几碟点心，有水晶糕、桂花糖糕，还有些做成灯盏模样的酥点，酥皮层层叠叠，里面裹着豆沙馅。泰姝拿起块兔子形状的酥点，咬了一口，豆沙馅便流了出来，沾得嘴角都是，沈婉姻忙掏出手帕为她擦干净，笑着道：“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凤礼昀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对沈婉姻道：“还记得朕刚登基时，宫里冷清得很，连盏亮些的灯都没有。如今倒好，有母后，有你，还有孩子们，这宫里才算有了家的样子。”沈婉姻靠在他肩上，望着庭院里的灯火：“陛下勤政，后宫和睦，这都是应得的。”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丝竹声，李德全笑着禀报：“是内务府的乐师，太后娘娘特意让他们来奏乐助兴的。”乐声响起，是支《太平乐》，调子轻快悠扬，温渌蘅拉着泰姝和徽清，在灯影里跳起了舞，小小的身影在光影中晃动，像三只快乐的蝴蝶。
紫橪看着孩子们的模样，忽然对温柔慎道：“明日让霞嬷嬷去取些锦缎，给孩子们做几身新衣裳，再过几日便是冬至，宫里该热闹热闹。”温柔慎点点头：“我也正想着，渌蘅的鞋快小了，正好让针线局做几双虎头鞋，暖和。”
凤礼昀与沈婉姻相视一笑，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灯火、跳舞的孩子，还有说笑的两位太后，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宫灯的光映在他们身上，玄色龙袍与石青宫装的衣角轻轻相触，像岁月里最温柔的相依。
夜色渐深，乐声渐歇，孩子们也困了，徽清靠在凤礼昀怀里打哈欠，泰姝抱着沈婉姻的脖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凤礼昀抱着徽清，沈婉姻抱着泰姝，与两位太后道别后，便往翔鸾宫去。
宫道上的灯依旧亮着，映着他们的身影。沈婉姻轻声道：“陛下，今日的灯真好看。”凤礼昀低头看她，眼底满是温柔：“有你在，再普通的灯也好看。”
回到翔鸾宫，宫女们早己备好了热水，沈婉姻为泰姝洗了脸，凤礼昀则抱着徽清，给她讲灯上的八仙故事。待孩子们睡熟后，两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月光洒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宫灯的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映出鸾鸟的纹样。
“明日还要去紫宸殿批奏折吗？”沈婉姻轻声问。凤礼昀点点头，却握紧了她的手：“再忙也会早些回来，陪你看灯。”沈婉姻笑着点头，靠在他肩上，听着窗外的风声与远处隐约的更鼓声，只觉得这样的日子，比任何富丽堂皇的珍宝都珍贵。
窗外的宫灯依旧亮着，光熹元年的冬夜，因着这满宫的灯火与相依的身影，变得格外温暖。后宫的故事，没有惊心动魄的争斗，只有这些细碎的温暖与和睦，像宫灯的光，一点点照亮这深宫的岁月，也照亮了大禦皇朝的太平与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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