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子砸在铁皮雨棚上,像无数颗小石子儿在敲。
林小满缩在摊位里,雨靴尖抵着积水,把伞往银饰摊前又挪了挪。
摊布是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上面摆着十对耳环、七枚吊坠,每一件都擦得亮堂堂的,在雨幕里泛着细碎的光。
"手作银饰·不还价"的硬纸板牌子被雨打湿了边角,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甲盖里还沾着打磨银饰时留下的黑渍。
今天是妈妈复诊的日子,医生说再凑五万就能做心脏搭桥手术——她凌晨西点就起来摆摊,原想着周末人多,可这雨从晌午下到现在,路过的人都抱着头跑,连问价的都没有。
"收摊!"
生硬的男声炸在耳边。
林小满抬头,穿藏蓝制服的男人站在雨里,帽檐往下淌水,反光背心的荧光条在雨幕里刺得人眼睛疼。
她认得这是城管队的张勇,上个月她在巷子口摆摊,就是他说"影响消防通道"收走了半箱发簪。
"张哥,再等半小时成吗?"她扯了扯淋湿的外套下摆,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白,"我妈今天复查,大夫说手术押金......"
"占道经营就是违规。"张勇打断她,戴着手套的手首接去拎她的工具箱,"上个月警告过,今天必须暂扣。"
"别!"林小满扑过去,雨水顺着发梢灌进后颈,她死死攥住工具箱的提手,"这是我攒了三个月的货,卖完就能凑够手术费了!"
"松手!"张勇手腕一翻,工具箱"哐当"砸在地上,银饰混着雨水滚了一地。
林小满踉跄着去捡,雨靴踩进泥水里,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破风箱,指甲抠进泥里去够那枚梅花吊坠——那是妈妈生日时她连夜打的,刻着"平安"两个小字。
"规矩就是规矩。"张勇弯腰捡起几枚银饰往执法袋里塞,水珠顺着他帽檐滴在林小满手背上,"下次再犯,连摊位一起扣。"
执法车的引擎声响起时,林小满还蹲在地上。
她的蓝布摊布被雨水泡得透湿,像块浸了墨的抹布;工具箱的锁扣崩开了,半卷银线泡在泥水里,泛着冷白的光。
雨越下越大,她伸手去够滚到台阶下的月牙耳环,指尖刚碰到金属,又被雨水冲得滑开。
"妈,我对不起你......"她的声音被雨声揉碎,混着泥水渗进砖缝里。
去年冬天妈妈咳血住进医院,她从设计院辞了职——朝九晚五的工资不够买药,她翻出大学时学的银饰手艺,在夜市摆起了摊。
那时候她总跟妈妈说:"等攒够钱,咱们换间有暖气的房子,您天天晒着太阳看我打银镯子。"可现在呢?
她想起上个月在旧市场捡边角料的事。
为了省二十块材料费,她蹲在废品堆里翻,被收废品的大爷骂"捡破烂的"。
那时候她咬着牙想,只要妈妈能好起来,受点委屈算什么?
可现在连这点盼头都要被收走了。
"叮——"
有什么东西掉进她摊布上的积水里。
林小满抬头,一把透明的黑伞正罩在她头顶,伞骨上的雨水顺着伞边流成小瀑布。
伞下站着个男人,白T恤被雨水浸得发透,贴在背上显出些单薄的轮廓。
他弯腰捡起那枚月牙耳环,指节细长,指甲修得整齐,在雨里泛着温温的白。
"你还好吗?"
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石,带着点低低的哑。
林小满仰着头,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鼻尖上。
男人的眉眼被雨雾洇得模糊,只看见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浸在茶里的琥珀,里面浮着点没散开的关切。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雨靴里灌了半靴泥水,膝盖上的牛仔裤破了个洞,正往外渗血。
可男人的目光扫过她时,没有嫌弃,只有......担心?
"我......"她喉咙发紧,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己经蹲下来,指尖避开泥点,把滚到她脚边的银锁片捡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碰什么易碎的东西,连溅起的水花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些银饰......"他用袖口擦了擦锁片上的泥水,"是你自己做的?"
林小满这才注意到,他的袖口沾着点银粉——和她打磨银饰时落在围裙上的一模一样。
雨幕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着雨水的腥气,让她有些发怔。
"嗯。"她应了一声,伸手去接锁片,指尖碰到他掌心时,忽然烫了一下。
男人的手很暖,不像在雨里站了很久的样子。
"我帮你捡。"他没松手,反而把锁片往她手心里按了按,"雨太大,先收摊吧。"
林小满望着他蹲在泥水里的背影。
他牛仔裤的膝盖处沾着泥点,白T恤下摆被雨水浸得发黑,可捡银饰的动作比她还仔细——每一枚都先擦干净,再轻轻放进她的工具箱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场景荒诞得可笑:暴雨里,一个陌生人蹲在泥水里帮她捡被城管没收的银饰,而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执法车的声音己经远了。
林小满望着雨幕里渐渐模糊的红色尾灯,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他的后颈被雨水冲得发白,发梢滴着水,落进后领里。
她忽然想起妈妈常说的话:"人在难的时候,总有人伸手拉一把。"
"谢谢。"她轻声说。
男人抬头冲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雨里若隐若现。
他的笑容很淡,却像块软乎乎的糖,慢慢化在她发紧的喉咙里。
"我叫顾昭宁。"他说,"需要帮忙搬摊子吗?"
林小满怔怔看着他。
雨还在下,他的伞往她这边偏了十度,自己右肩己经湿透。
白T恤贴在身上,能隐约看见锁骨的形状。
她突然发现,他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像被银针扎的——和她常年握银锤的右手虎口处的茧子,形状有点像。
远处传来糖水铺收摊的吆喝声。
林小满的手机在兜里震动,她摸出来看,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林女士,今日复诊请于18:00前到院。"她攥紧手机,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里。
"不用了。"她吸了吸鼻子,把工具箱扣上,"我自己能行。"
顾昭宁没再说话,只是把伞往她头顶又挪了挪。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两人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林小满收拾好最后一枚银饰,抬头时正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瞳孔映着雨幕里的光,像落了颗星星进去。
"要一起躲会儿雨吗?"他指了指巷口的屋檐,"前面有家糖水铺,红豆沙熬得很稠。"
林小满摇头,把伞往他手里推:"你用吧,我......"
"拿着。"他没接伞,反而把自己的伞柄塞进她手里,"我住前面公寓,跑两步就到了。"
话音未落,他己经冲进雨里。
白T恤的背影很快融进雨幕,只留下一串渐远的脚步声。
林小满握着那把透明的黑伞,伞柄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工具箱里的银饰——每一枚都擦得亮晶晶的,连最角落的小银珠都整整齐齐码着。
雨还在下。
林小满撑起伞,往医院方向走。
伞面上的雨水顺着弧度淌下来,在她脚边溅起小水花。
她摸了摸兜里的手机,妈妈的复诊时间快过了,可她连今天的饭钱都没赚到。
但不知为什么,刚才蹲在泥水里的绝望突然淡了些。
她望着前方被雨雾笼罩的巷口,想起顾昭宁蹲在泥里帮她捡银饰的样子,想起他眼睛里的那点光。
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工具箱,最上面躺着那枚梅花吊坠,"平安"两个小字在雨里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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