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里的老巷子像被浸在浓茶里，青石板路泛着水光，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雨打湿，光晕晕染成模糊的橘色。
林小满蹲在泥水里，指尖冻得发僵，正一枚枚捡着被雨水冲散的银饰——刚才收摊时风卷着雨帘扑过来，摊位布被掀翻，二十多件手工银饰骨碌碌滚进了水洼里。
"我来。"
头顶突然罩下一片透明的伞面，雨珠砸在伞骨上的噼啪声弱了几分。
林小满抬头，看见男人半蹲在她身侧，白T恤右肩己经湿透，贴在锁骨处的布料洇出淡青的水痕。
他腕内侧有道浅淡的疤痕，像被银针反复扎过的痕迹，和她握银锤的右手虎口那层薄茧，形状竟有些像。
"月影。"他捏起一枚月牙形银坠子，指腹轻轻拂过边缘的雕花，"上周五你挂在摊子最显眼的位置，说月亮是夜市的路灯。"
林小满的手指顿在半空。
这是她给顾客编的俏皮话，原以为不过是过耳即忘的闲聊，没想到会被人记在心里。
她望着男人微垂的眼睫，雨丝顺着伞沿滴在他后颈，顺着喉结滚进衣领，"你......常来？"
"上周三路过时，被那枚刻着梅花的银坠子勾住了目光。"他把捡好的银饰轻轻放进她的工具箱，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后来连续三天都绕路来，看你给老太太挑耳环，帮小朋友串平安锁，听你说'银饰要戴出人气才养人'。"
林小满喉头发紧。
她早该察觉的——最近总有些奇怪的"巧合"：总有人在她收摊时买走最后两件饰品，被城管驱赶时总有个身影默默帮她搬工具箱，连最挑剔的王婶都夸"最近摊子收拾得更齐整了"。
原来都是眼前这人。
"去糖水铺避避吧。"他突然起身，伸手拉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袖口渗进来，"周阿姨的红豆沙熬了一下午，比淋雨强。"
林小满想摇头。
她兜里的手机还揣着医院的短信，复诊时间只剩半小时，可今天的营业额连妈妈的挂号费都不够。
但雨水顺着后颈灌进衣领，她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妈妈咳得蜷成一团，却笑着说"小满带的小米粥真甜"——那碗粥是她凌晨西点起来熬的，自己只喝了小半碗。
"就坐十分钟。"她声音发哑，任由他扶着站起来。
巷尾的糖水铺飘来甜香。
穿蓝布围裙的周阿姨从柜台后探出头，竹夹子敲着玻璃罐："小满啊，快带朋友坐里间！
炭炉上煨着红豆沙，给你们盛热乎的！"
"周姨好。"男人熟稔地应了声，扶着林小满在靠墙的木凳上坐下。
穿校服的小陈从后厨跑出来，手里攥着条印着锦鲤的干毛巾，递到林小满面前时还搓了搓手："姐，擦头发吧，我刚用吹风机吹过的，不凉。"
林小满接过毛巾，触到的温度让她鼻尖发酸。
她擦着发梢，听见周阿姨在柜台那边念叨："小顾啊，你这是第几次带小满来避雨了？
上回台风天你送的伞，小满到现在还搁摊子底下呢。"
"周姨记错了。"男人低头用纸巾擦她工具箱上的水渍，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这是第一次。"
红豆沙端上来时，林小满盯着碗里的琥珀色糖水。
的红豆沉在碗底，像极了她这两年的日子——被生活的文火慢熬，熬得软了，却还得撑着不碎。
她舀起一勺，甜香裹着热气涌进喉咙，却比眼泪先烧红了眼眶。
"我妈今天复诊。"她突然开口，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面前的男人只是垂着眼搅着自己的糖水，仿佛在等一片雪花自然融化，"医生说手术费还差三万，可我这个月只攒了两千七。"
"有时候撑得太久，不是因为坚强。"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是因为没得选。"
林小满猛地抬头。
他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温的光，像落了颗被雨水洗过的星星。
她睫毛颤了颤，眼眶突然发烫，像有团火被雨水浇湿后又噼啪炸开。
"我奶奶住院那会儿，我每天下了班就去陪床。"他舀起一颗红豆，在勺子里转着，"护工说我傻，说有钱人请两个护工就能了事。
可我知道，她要的不是护工，是孙子剥的橘子，是我念的报纸，是......"他顿了顿，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是活着的人，陪她一起活着的温度。"
林小满的眼泪"啪"地掉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慌忙低头喝汤，却尝到比红豆沙更浓的甜——原来被人理解的滋味，是这样的。
离开时，周阿姨往她兜里塞了包姜茶："趁热泡，别感冒。"小陈追出来递伞，被男人笑着挡住："我送她。"
雨不知何时停了，巷子里飘来晚樱的香气。
林小满抱着工具箱走在前面，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顾昭宁在和周阿姨结账。
"小顾啊，你这是第......"
"周姨。"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就当我提前预支下个月的糖水钱。"
走到巷口时，林小满接过伞，指尖触到伞柄内侧有块凸起。
她借着路灯一看，是张折成小方块的便签纸，字迹清瘦有力："明天见。"
她攥着伞柄，掌心的温度透过纸张渗进来。
巷口的老槐树上，有只夜鸟扑棱棱飞过，振落几点残雨，滴在便签纸上，把"见"字晕开了一点，像朵小小的云。
回到出租屋时，妈妈己经睡了。
林小满轻手轻脚把伞靠在床头，透明伞面上还凝着水珠，在暖黄的壁灯下闪着微光。
她摸了摸兜里的便签纸，突然想起顾昭宁蹲在泥里捡银饰的样子——他的白T恤沾了泥点，却还是把每枚银饰都擦得亮晶晶的，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宝贝。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伞柄上。
林小满蜷在被子里，盯着那抹微光，慢慢闭上了眼。
明天会是什么样呢？
她不知道，但伞柄上那点温度还在，像颗小太阳，暖得她连梦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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