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阳台的藤椅，在银料上洇出一片清辉。
林小满的刻刀在金属表面游走，腕间银镯轻碰刀柄，叮铃一声，惊得蜷在脚边的小福抬了抬脑袋，又懒洋洋垂下。
这是块新切的银料，边角还留着锯子划过的毛糙。
她原本想做对普通的花瓣耳环，可刻着刻着，刀尖忽然拐了个弯——月芽的弧度在银面上慢慢显形，边缘故意留着手工锤打的坑洼，像被风揉皱的云。
"每一件银饰都该带着人间烟火气。"顾昭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三天前他蹲在摊位前，指尖拂过她新做的银杏叶胸针，眼尾被夕阳染得暖融融的，"机器能造完美的圆，但只有手艺人的刻刀，能刻出风的形状。"
林小满的刻刀顿了顿。
她想起今早顾昭宁蹲在老院子里量尺寸的模样——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膝盖沾着青苔，抬头时发梢落了片梧桐叶，活像个真正的装修工。
可他递来的设计图上，样品柜的榫卯结构画得比设计院老教授还精细。
"叮。"刻刀在月芽尖挑出粒星子大小的凹点。
她忽然笑了，这枚耳环，倒像是给某个总说"和你一起把梦变成日子"的人预备的。
后颈忽然拂过温热的呼吸。
林小满惊得抬头，正撞进顾昭宁的眼睛里。
他不知何时披了件藏青外套，领口还松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处淡淡的骨线。
手里端着的玻璃杯腾着热气，牛奶的甜香裹着他身上惯有的雪松味，漫进她鼻端。
"别太晚睡。"他把杯子往她手里送，指尖扫过她因握刻刀而泛白的指节，"银料跑不了，你眼睛要是熬红了，明天周阿姨又该说我欺负你。"
林小满接过杯子。
玻璃壁的温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烫得她想起上周暴雨天，顾昭宁背着她趟过积水的巷口，后背的温度也是这样，隔着湿透的衬衫，一下一下撞着她的心跳。
"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顾昭宁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月亮。
老巷的电线在夜空里划出几道细痕，把月亮割成了碎片，"我总觉得，能坚持做手工的人，心里都藏着颗星星。"
星星？
林小满低头抿了口牛奶。
甜丝丝的味道漫开，她想起七岁那年蹲在裁缝店门口，看周阿姨踩缝纫机。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布料上，金线绣的牡丹随着机针一起一伏，像要从布面里跳出来。
她拽着妈妈的衣角说："我长大要当设计师，给你做能装下所有阳光的大房子。"
"后来上了设计系，才知道大房子要算结构算承重。"她着杯沿，月光在牛奶表面碎成银鳞，"可现在摆地摊...好像离设计师更远了。"
"不。"顾昭宁转身，目光落在她膝头的银饰上，"你在给每一件首饰讲故事。
周阿姨的银镯子要刻上孙女的生日，李叔女儿的头冠要雕并蒂莲——这些比图纸上的房子更有温度。"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被夜风吹散的蒲公英。
林小满这才注意到，他眼尾的细纹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从前总觉得他像杯温茶，连说话都带着熨帖的暖，此刻却透出几分倦怠，像是长久背着什么重物，终于肯松松肩。
"我也曾有个梦想。"他指尖抵着栏杆，指节泛白，"想过朝九晚五的日子，周末去菜市场和卖鱼的大叔砍价，晚上在阳台种薄荷——而不是每天看报表看到凌晨，听董事会讨论哪里的地皮能赚更多钱。"
林小满的呼吸顿住。
她忽然想起上周三，顾昭宁接了个电话后匆匆离开，回来时领带歪在锁骨处，平时梳得服帖的头发翘了撮呆毛。
她当时只当他是项目赶工，现在才明白，那通电话里的"顾总"，原来不是同事的调侃。
"小满。"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钢笔的薄茧，此刻却烫得惊人，"我不是普通的程序员。
但我希望你能记住——我第一次在巷口看到你，你蹲在摊位前给断了链子的银锁重新穿线，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却抬头对顾客笑说'这是老银匠传的手艺，越旧越有故事'。"
他的拇指轻轻她腕间的银镯，那是她用第一笔摆摊收入打的，刻着"平安"二字："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摆地摊，不是因为你手巧。
是因为你明明被生活压得弯了腰，却还能蹲下来，给流浪猫小福留半块鱼干。"
林小满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
她望着他眼底跳动的月光，想起无数个被他悄悄填满的瞬间：暴雨天突然出现的透明雨棚，摊位被砸后默默修好的木架，她蹲在地上捡银饰时，他悄悄垫在她膝头的外套。
原来那些"刚好路过"的巧合，都是他藏在平凡壳子里的真心。
"我知道，顾先生。"她轻声说。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她早该察觉的——哪个程序员能随口说出"手工银饰退火要控制在600度"，能在她为银料发愁时，第二天就拎来块成色极好的老银；哪个程序员会在深夜帮她改店铺详情页，把"纯手工制作"改成"每一道锤印都是手艺人的温度"。
顾昭宁愣了愣，随即笑出声。
他的笑带着几分释然，像终于卸下了背了多年的包袱。
他伸手将她连人带藤椅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以后叫我昭宁。"
晚风掀起窗纱，裹着楼下便利店的灯光漫进来。
小福不知何时跳上栏杆，尾巴扫过林小满膝头的银饰，在月芽耳环上蹭下道浅痕。
它歪着脑袋喵了一声，像是在给这对拥抱的人鼓掌。
"明天要早起去市场选木料。"顾昭宁的声音闷在她发间，"你...困了吗？"
"不困。"林小满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外套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再陪我刻完这对耳环好不好？"
"好。"他拿过她的刻刀，"我帮你扶着银料。"
月光漫过两人交叠的手，刻刀在银面上划出更清晰的月芽。
远处传来便利店打烊的铃声，混着小福的喵呜，在深夜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第二日傍晚收摊时，林小满正低头整理摊位上的银饰。
穿堂风卷起块碎布，她抬头要捡，却见穿背带裤的小慧站在摊位前，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眼睛亮得像沾了星子："小满姐，我刚才在巷口听见..."
话没说完，隔壁摊位的王婶喊小慧去帮忙收伞。
小慧冲林小满挤挤眼，把纸条往她手里一塞就跑开了。
林小满展开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今晚八点，老槐树后，有重要的事说。"
晚风掀起纸条边角，林小满望着小慧跑远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顾昭宁说的话——有些秘密，该摊开在阳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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