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街道上的行人愈发稀疏，只剩下路灯孤独地洒下昏黄的光晕。齐见深依旧坐在车里，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塑，目光未曾离开过那家【星语衣橱】。店内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熄灭，最后，连收银台那盏小射灯也暗了下去，整个店铺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之中，只有门口那盏小壁灯还顽强地亮着，像一只守望的萤火虫。
不久，店门从里面被推开。许星婉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手袋和一个装着他刚才买的那堆衣服的购物袋（可能是需要带回住处）。她反手熟练地锁好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锁好门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店门口放置的一张供路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的背影看上去卸下了工作时的挺拔，显出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她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然后微微蹙着眉，动作有些别扭地调整了一下脚上的高跟鞋——那是一双很显气质的裸色细高跟，但显然，站了一整天后，它们此刻化作了折磨人的刑具。她轻轻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一丝忍耐不适的表情。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微微仰头看了看城市的夜空，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很明显，她在等人。
齐见深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一种微妙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和紧张感悄然蔓延。他在等谁？家人？朋友？还是……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而且是以一种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式。
下一秒，一辆线条流畅、造型极具攻击性的黑色兰博基尼跑车，几乎无声地滑到店门口的路边，精准地停了下来。流畅的车身在水银般的路灯下反射出冷冽而奢华的光芒，与这条略显文艺的街道格格不入。
车门如同鹰翼般向上扬起，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显得既正式又不失随意。男人的身材高挑挺拔，长相极为出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组合成一张足以让人过目不忘的俊朗面孔。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自信而从容的气场，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看到这个男人，许星婉脸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像是阴霾的天空骤然投下了阳光。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唇角上扬，绽放出一个无比明媚、灿烂、甚至带着些许依赖和娇憨的笑容。那是在齐见深面前，甚至在她独自一人时都从未露出过的、毫无保留的喜悦。
她几乎是雀跃地站起身，甚至忘了脚上的不适，张开手臂就迎了上去。
男人也笑着，十分自然地接住她，将她拥入怀中。许星婉的脸颊贴在他的西装外套上，嘴巴凑近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齐见深根本听不见，但他能看到她说话时脸上那种亲昵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表情，看到她说完后，男人脸上露出的那种宠溺又无奈的笑容。
紧接着，发生的一幕更是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齐见深的心脏。
那个穿着昂贵西装、开着超跑、气质不凡的男人，极其自然地、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这么在大街边，单膝微屈，熟练地蹲了下去。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许星婉的一只脚踝，动作轻柔地为她解开了那双折磨人的高跟鞋的扣绊，将鞋子脱了下来，然后从许星婉放在长椅上的手袋里——或者是他自己车上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双柔软的平底鞋，同样轻柔地、仔细地为她穿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己经重复过千百遍。许星婉则一手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低头看着他，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安心的笑容，甚至还调皮地用穿好平底鞋的脚轻轻蹭了蹭地面。
然后，他又为另一只脚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整个过程，充满了日常的、细腻的、外人难以介入的亲昵感。
他们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对热恋中的、感情极深的情侣。男人体贴入微，女人全心依赖。
“那是……许星婉的男朋友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冰水的烧红铁块，在齐见深的脑海里猛地炸开，发出“嗤”的声响，瞬间蒸发掉所有翻滚炽热的情绪，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片狼藉的白烟。
失落感。
不，不仅仅是失落。
那是一种更庞大、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东西。像一场海啸，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刚才因近距离接触、因拥有她试穿过的衣物而升腾起的的所有微弱的希望和甜蜜的幻想，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碎成齑粉，随风消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拧绞，传来一阵尖锐而真实的钝痛。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他的指尖冰凉，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冷的刺痛，刮过喉咙，沉入肺腑。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为许星婉换好鞋，站起身，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所有袋子，另一只手则揽住了她的腰。许星婉仰头对他笑着，说了句什么，男人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住她的，笑着回应。
然后，他护着她，走向那辆象征着财富、地位与他们之间亲密关系的黑色跑车。他体贴地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用手护着她的头顶，待她坐进去后，才关上门，绕回驾驶座。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咆哮，打破了街角的宁静。车灯亮起，如同猛兽睁开双眼。
黑色的兰博基尼流畅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璀璨的城市灯河之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红色尾灯光影，烙在齐见深骤然空洞的瞳孔里。
世界，在他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
刚才店内温暖的灯光、她试衣时的身影、风铃的清脆声响、甚至他自己剧烈的心跳……所有的一切，都像退潮般迅速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他一个人。
独自坐在冰冷的驾驶室里，被巨大而无边的寂静和失落紧紧包裹。
车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喧嚣繁华，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厚重玻璃。他所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只有心脏那个位置传来的、空洞的疼痛感无比清晰。
十年。
他找了十年，等了十年，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却从未想过，重逢之后，等待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瞬间。
她回来了， yes.
但她的人生，早己与他无关。她的笑容，她的疲惫，她的依赖，都有了另一个明确的归属。
那个会蹲下身，在街边为她细心换鞋的男人。
齐见深缓缓地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闭上了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刚才那场自以为是的、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那一袋袋可笑的新衣服，此刻看来，像极了一场自导自演的、蹩脚而可怜的独角戏。
观众早己离场，只有他，还沉浸在过去的剧情里，无法自拔。
夜，深得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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