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晨光带着刺骨的凉，透过屋顶的破洞斜斜切进来，落在稻草堆上，将细小的尘埃照得无所遁形。简玉衍是被手臂上的刺痛惊醒的——昨夜时间河反噬留下的黑色纹路还在发烫，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下钻动，连带着胸口也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
他下意识地想蜷起手臂，却怕惊动怀里的人，动作放得极轻。低头时，正好对上夜宇宸睁开的眼睛。
少年的眼瞳很暗，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刚睡醒时还带着几分迷茫，可看清简玉衍苍白的脸色后，那层雾瞬间散了，只剩下清晰的担忧，像石子投进潭水，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你醒了？”简玉衍先开了口，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他刻意放缓语气，想掩饰手臂的刺痛，“外面天刚亮，要不要再睡会儿？”
夜宇宸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从简玉衍怀里坐起身，动作很轻，怕碰到简玉衍的伤口——昨夜他虽然慌了神，却也记得简玉衍倒下去时，嘴角溢出的金色血迹有多刺眼。他的目光落在简玉衍垂在身侧的手臂上，那截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皮下蔓延的黑色纹路，像丑陋的藤蔓，缠得人心里发紧。
“你的手……”夜宇宸的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试探，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简玉衍的手臂上方，却不敢碰，怕一碰就会加重对方的痛苦，“是……受伤了吗？”
简玉衍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本想把手臂往后缩，说句“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可对上夜宇宸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谎话却卡住了。这是夜宇宸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状况，第一次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连累别人，而是真正在关心“他疼不疼”。
“没事，”简玉衍还是没说实话，只是将手臂往衣袖里缩了缩，试图遮住那些黑色纹路，“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骗人。”
夜宇宸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他终于敢碰到简玉衍的手臂，指尖轻轻落在那片发烫的皮肤边缘，冰凉的触感让简玉衍忍不住颤了一下。少年的指尖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这里很烫，你昨晚咳了很多次，还流了血……这不是小伤。”
他说的是昨晚简玉衍昏沉时的模样——那时他不敢出声，只能抱着简玉衍，听着他压抑的咳嗽声，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指尖一遍遍擦去他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首到天快亮时，简玉衍的呼吸才渐渐平稳。那些画面像刻在脑子里，此刻说出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简玉衍看着他垂着的眼睫，长长的，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连带着鼻尖都泛了红。他突然觉得，那些反噬带来的疼痛好像没那么难忍了——至少有人会记得他疼过，会为他担心，而不是像过去几百年那样，无论承受多少代价，都只是独自面对时间河的冰冷规则。
“有点疼，”简玉衍轻声承认了，语气放得很柔，像怕吓着他，“但真的快好了，我是……旅人，经常会遇到这种小伤，习惯了。”
他没说这是时间河的惩罚，没说这伤是因为一次次想改变夜宇宸的命运才留下的，只是找了个最普通的借口。夜宇宸却好像懂了什么，他没再追问，只是将自己的手覆在简玉衍那只发烫的手臂上，掌心的凉意轻轻贴着那片皮肤，像在试图驱散里面的灼痛。
“我知道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夜宇宸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共情，“小时候发烧，浑身都疼，阿婆会给我吹吹，说吹吹就不疼了。”
他说着，微微低下头，对着简玉衍手臂上黑色纹路的位置，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草木香，竟真的让皮下的刺痛缓解了几分。简玉衍僵在原地，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晨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染了一层极淡的金，像给这破败的破庙，也给这满是痛苦的日子，镀上了一点温柔的光。
“这样……是不是好点了？”夜宇宸吹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简玉衍，眼神里带着期待，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简玉衍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更柔：“嗯，好多了。谢谢你，宇宸。”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对夜宇宸说“谢谢”——不是谢谢他配合自己的尝试，不是谢谢他没有放弃，而是谢谢他此刻的关心，谢谢他愿意用自己仅有的、被痛苦磨出来的经验，去安慰另一个人。
夜宇宸听到“谢谢”，眼睛亮了一下，像蒙尘的星星突然被擦干净了。他低下头，嘴角偷偷勾了勾，又很快压下去，怕被简玉衍看到。他从来都是被别人嫌弃的“灾星”，从来都是别人躲着走的对象，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他做的小事说谢谢，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只会带来麻烦。
“我去给你弄点水吧。”夜宇宸说着，从稻草堆上爬起来，动作比平时快了些，却还是很小心，怕碰到简玉衍的伤口。
破庙角落的水缸里还有些水，结着薄薄的冰。夜宇宸蹲在水缸边，用一块石头砸开冰面，双手捧着冰水，却没首接递过去——他记得简玉衍昨晚喝的是温水，知道受伤的人不能喝太凉的。他捧着水，走到简玉衍身边，小声问：“你……能把水弄温吗？我怕凉的会让你更疼。”
简玉衍看着他捧着水的双手，指节冻得发红，却还在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点水，生怕洒了。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覆在夜宇宸的手背上，指尖凝聚起一缕极淡的金色能量——这次他控制得极好，只够将水焐温，不会引发任何反噬。
“好了，不凉了。”简玉衍收回手时，夜宇宸的手己经被他焐得暖了些。少年立刻捧着水，递到简玉衍嘴边，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易碎的珍宝。
简玉衍低头喝着水，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不仅是身体，还有心里。他能感受到夜宇宸递水时的小心，能看到他眼神里的专注，这些细微的动作，像一点点微光，慢慢照亮了他之前被无力感和挫败感填满的心房。
喝完水，夜宇宸没再坐回稻草堆，而是挨着简玉衍的身边坐下，肩膀轻轻靠着他的肩膀。少年的身体很凉，却带着一种坚定的依赖——不是之前那种怕被抛弃的惶恐，而是相信“你在这里，我就安心”的踏实。
“我以后会多看着你，”夜宇宸突然说，声音很轻却很认真，“你疼的时候，我就给你吹吹，给你弄温水，就像你照顾我那样。”
简玉衍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少年的下巴还很尖，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却因为刚才的笑容，脸颊上泛着一点淡淡的红晕，显得没那么苍白了。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古战场见到夜宇宸时，那个浑身是伤、连呼吸都微弱的少年，那时的他像株快要枯死的草，而现在，却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开始试着为别人遮风挡雨。
这就是他的“微光”啊。
不是改变命运的惊天动地，不是消除痛苦的奇迹发生，而是这个被痛苦折磨了半生的少年，终于愿意迈出一步，从只想着“不连累别人”，到试着“关心别人”；是这个被全世界嫌弃的“灾星”，终于敢相信自己也能带来一点温暖，而不是只有灾祸。
简玉衍伸出没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夜宇宸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光：“好，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夜宇宸听到这话，用力点了点头，肩膀靠得更紧了些。破庙的风还在呼啸，吹得屋顶的破草沙沙作响，可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影，却在这刺骨的凉里，透出了一丝能抵御寒冬的暖。
简玉衍看着手臂上渐渐淡下去的黑色纹路，突然觉得，哪怕时间河的反噬还会再来，哪怕他还是找不到改变夜宇宸命运的方法，也没关系了。至少此刻，他不是独自对抗全世界，至少有一个人会陪着他，会为他吹走疼痛，会为他递上温水，会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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