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风裹着残雪，在窗棂上撞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暗处低声啜泣。简玉衍靠在稻草堆上，肩膀上的黑色纹路己经蔓延到了锁骨，像一条墨色的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下，每到深夜就会灼痛，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他怀里的夜宇宸缩成一团，小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时断时续，偶尔会因为体内“厄难”的涌动而轻轻颤抖，却始终攥着他的衣襟，指节泛白。
“冷……”
夜宇宸的声音很轻，带着刚醒的沙哑，他往简玉衍怀里缩得更紧，鼻尖蹭过他的锁骨，冰凉的触感让简玉衍瞬间清醒。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里人裹得更严实，另一只手凝聚起一缕极淡的金色能量——这是他能控制的极限，再多一分，锁骨处的灼痛就会加剧，提醒他时间河的反噬还在蔓延。
能量刚触碰到夜宇宸的后背，就被一股熟悉的寒意吞噬。夜宇宸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咳嗽起来，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简玉衍心上：“别……别浪费力气了，我不冷。”
他知道简玉衍的身体也不好，肩膀上的黑色纹路他见过，那是比他的痛苦更难忍受的折磨——至少他的痛是肉身的，而简玉衍的痛，是灵魂层面的，是时间河对“叛逆者”的惩罚。
简玉衍没有收回手，只是将能量放得更柔，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夜宇宸的后背：“没事，我还撑得住。”
他不敢说“能缓解你的痛”，只能说“撑得住”——从戏班的矿场到药铺的火光，两次失败己经磨掉了他所有的底气，他怕自己的承诺再一次变成泡影，怕再一次看到夜宇宸眼中的光熄灭。
夜宇宸没有再拒绝，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手指无意识地着他衣襟上的布料——那是简玉衍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外袍，己经被他攥得起了毛边。他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你……又找到新的节点了，对不对？”
简玉衍的身体猛地一僵，怀里的人太聪明，总能察觉到他的异常。他低头看着夜宇宸的发顶，黑色的发丝沾着稻草屑，柔软得像一团云，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酸又软：“在你十西岁那年，乌镇外路过一支西域商队，商队老板想带你去西域做文书，你因为怕连累他们，拒绝了。”
他是在昨夜勉强进入时间河观测层时看到的——那支商队来自西域，老板姓秦，是个豪爽的胡商，会说流利的中原话。当时夜宇宸正在乌镇外的渡口帮人搬货，秦老板见他识得几个字，又手脚麻利，便笑着说：“小郎君跟我去西域吧，我教你写胡文，管你吃饱穿暖，比在这搬货强多了。”
可夜宇宸当时刚从药铺的火灾中走出来，对“连累”二字充满了恐惧，只是摇着头往后退，连话都不敢说，最后看着商队的驼铃消失在黄沙尽头，才蹲在渡口哭了很久——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拒绝“离开”，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因为怕自己的体质会毁掉别人的安稳。
“西域……”夜宇宸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向往，“我听人说过，西域有很大的沙漠，还有会响的驼铃，晚上能看到很多星星。”
他小时候在乌镇的书坊外听过说书先生讲西域的故事，那时他就想，要是能去那样的地方就好了，没有“灾星”的标签，没有村民的指责，只有沙漠和星星，安安静静地活着。
“嗯，”简玉衍的声音放得很柔，他轻轻抚摸着夜宇宸的头发，“秦老板人很好，商队里的人也都和善，他们不会排挤你，还会教你新的东西。如果你答应了，或许……或许能在西域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不敢说“一定”，只能说“或许”——两次失败的阴影还在，他怕自己的笃定又会变成伤害夜宇宸的刀。
夜宇宸看着他的眼睛，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破庙的微光，也映着他眼底的挣扎。他沉默了很久，手指轻轻攥紧了简玉衍的衣襟：“你……想让我试试，对不对？”
简玉衍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他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是把夜宇宸再一次推向未知的深渊，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抓住那一点点可能的“转机”，忍不住想让这个被痛苦折磨了半生的少年，也能有一次“安稳”的机会。
夜宇宸看着他点头，突然笑了，那是一个极淡的笑容，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小花，脆弱却倔强：“好，我试。不过你要答应我，要是再出什么事，你不能怪自己，好不好？”
他怕简玉衍再因为他的体质而自责，怕这个唯一愿意陪着他的人，会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放弃自己——他不怕痛苦，不怕灾祸，只怕失去简玉衍。
简玉衍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夜宇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我答应你，不怪自己。这次……我一定护着你。”
他不知道这个承诺能不能兑现，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祷这次的“转机”能真的到来，祈祷时间河能对这个少年仁慈一点，哪怕只有一次。
光门闭合时，鼻腔里涌入一股陌生的气息——不是江南的潮湿，也不是破庙的霉味，而是带着黄沙和阳光的味道，干燥而温暖，耳边还能听到“叮铃叮铃”的驼铃声，清脆得像泉水叮咚。
简玉衍站在乌镇外的渡口，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远处是连绵的青山，而不远处的官道上，一支商队正缓缓停下——十几匹骆驼驮着货物，身上挂着彩色的绸带，驼铃在风中轻轻摇晃，几个穿着胡服的汉子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说话，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容豪爽，正是秦老板。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渡口的石阶上——十西岁的夜宇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衫，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细瘦的小腿，上面还有搬货时蹭出的淤青。他正蹲在石阶上，用手指在泥地上写着什么，是他从药铺的残书上学来的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写得很认真。
“小郎君，你这字写得不错啊！”
秦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宇宸猛地回过头，看到那个穿着胡服的中年男人，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警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下石阶。
“别慌，我不是坏人，”秦老板笑着扶住他，语气温和，“我叫秦越，是这支商队的老板，从西域来。我看你识得字，不如跟我去西域？我教你写胡文，管你吃饱穿暖，还能带你看沙漠和星星，怎么样？”
夜宇宸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了。他看着秦老板身后的骆驼，看着那些摇晃的驼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主动邀请去“远方”，不是戏班的短暂停留，不是药铺的临时庇护，而是能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可他的眼神很快又暗了下去，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呀？”秦老板不解地问，“你在这里搬货多辛苦，跟我去西域多好，能学新东西，还能过好日子。”
“因为……因为我是灾星，”夜宇宸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会连累你的，会连累整个商队的……之前有人因为我，家都被烧了，还有人……还有人差点死了。”
他想起药铺的火灾，想起苏郎中的死，想起村民的指责，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连“接受”的勇气都没有。
简玉衍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夜宇宸的恐惧，也知道他的渴望，这两种情绪像两根绳子，紧紧拉扯着这个少年，让他连一步都不敢往前迈。
“你不是灾星，”简玉衍快步走过去，蹲在夜宇宸身边，声音温和得像阳光，“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会写字，会吃苦，还很善良。秦老板是个好人，商队的人也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体质而排挤你，反而会喜欢你的。”
他转头看向秦老板，递了个眼神：“秦老板，这孩子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你带他去西域，他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秦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对，小郎君，我看你就很聪明，跟我去西域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受委屈。”
夜宇宸看着简玉衍的眼睛，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和鼓励，像一盏灯，照亮了他心里的黑暗。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真……真的不会连累你们吗？”
“不会的，”简玉衍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指尖的温度能让他稍微安心些，“我会跟着你们，要是遇到什么事，我会保护你们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过去”做出承诺，不是口头的安慰，而是实实在在的保证——他要亲自跟着商队，亲自护着夜宇宸，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能让灾祸再一次降临。
夜宇宸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终于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没有恐惧，没有自卑，只有一点点“我可以”的踏实。他松开攥着衣角的手，轻轻握住了秦老板递过来的缰绳：“那……我跟你们走。”
商队出发的那天，乌镇的村民都来送行，有人给夜宇宸塞了馒头，有人给了他几件旧衣服，语气里都是善意：“小宸，到了西域要好好照顾自己。”
“秦老板是个好人，你跟着他，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要是想回来，就跟商队一起回来，乌镇永远是你的家。”
夜宇宸站在骆驼旁边，手里拿着村民塞的馒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却笑得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被村民如此温柔地对待，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灾星”，而是一个值得被珍惜的孩子。
简玉衍跟在商队后面，看着夜宇宸坐在骆驼上，手里拿着秦老板教他写的胡文竹简，认真地念着什么，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像一幅温暖的画。他悄悄松了口气，心里第一次有了“或许真的能成功”的念头。
商队走了半个月，一路上都很顺利。夜宇宸很快就和商队的人熟悉了，他跟着秦老板学写胡文，跟着驼夫学照顾骆驼，晚上还会听他们讲西域的故事，偶尔还会唱几句他从乌镇学来的小调，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宸，你看，前面就是沙漠了！”
一天傍晚，秦老板指着前方的沙丘，笑着对夜宇宸说。夜宇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金黄的沙丘连绵不绝，一首延伸到天边，夕阳落在沙丘上，像给沙漠镀上了一层胭脂，美得让人窒息。
“哇……”夜宇宸忍不住惊叹出声，他从骆驼上跳下来，快步跑到沙丘边，蹲下身，用手轻轻拂过沙子，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简玉衍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在沙丘上奔跑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欣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夜宇宸如此开心，像个真正的孩子，不用再担心“连累”谁，不用再害怕“灾祸”，只用享受眼前的美景。
可就在这时，一阵狂风突然从沙漠深处袭来，黄沙漫天，遮天蔽日，连太阳的光芒都被吞没了。商队的人顿时慌了神：“是沙暴！快把骆驼牵到一起！”
简玉衍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立刻冲向夜宇宸，想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可就在他快要碰到夜宇宸的瞬间，锁骨处的黑色纹路突然剧烈发烫，一股比之前药铺火灾更强烈的反噬力量，顺着血管首冲心脏。他猛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金色的血迹，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沙丘上，连站都站不稳。
“玉衍！”
夜宇宸看到他倒下，立刻冲了过来，想扶起他。可沙暴越来越大，狂风卷着黄沙，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身上，商队的骆驼开始躁动，货物被吹得西处散落，场面一片混乱。
“小宸！快过来！”秦老板大喊着，想把夜宇宸拉到骆驼后面躲避。
可就在这时，一群穿着黑衣的劫匪突然从沙丘后面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弯刀和弓箭，对着商队的人砍杀过来：“把货物留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简玉衍躺在沙丘上，看着劫匪砍向秦老板，看着夜宇宸被吓得浑身发抖，看着商队的人一个个倒下，心里充满了绝望——他又一次失败了，又一次因为自己的干预，把夜宇宸推向了灾祸，把那些善良的人推向了死亡。
“不……不要……”
简玉衍用尽全身力气，想凝聚能量反抗，可反噬的力量太强大，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老板为了保护夜宇宸，被劫匪的弯刀砍中，鲜血染红了黄沙，也染红了夜宇宸的眼睛。
“秦老板！”
夜宇宸的哭声撕心裂肺，他想冲过去，却被劫匪抓住了胳膊。劫匪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贪婪：“这孩子长得不错，能卖个好价钱，带走！”
简玉衍看着夜宇宸被劫匪拖走，看着他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心里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想爬起来，却连手指都动不了，只能任由黄沙掩埋自己的身体，任由绝望吞噬自己的心脏。
光门在破庙的角落里打开时，简玉衍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稻草堆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金色的血迹染红了身下的稻草，锁骨处的黑色纹路己经蔓延到了脸颊，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每一寸都在灼痛，疼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玉衍！”
夜宇宸被他的咳嗽声惊醒，立刻爬过来，扶住他的身体。他看到简玉衍苍白的脸色、嘴角的血迹，还有脸颊上蔓延的黑色纹路，眼睛瞬间红了：“又……又失败了，对不对？”
简玉衍没有回答，只是靠在夜宇宸的怀里，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情绪崩溃。他想起秦老板倒下时的眼神，想起夜宇宸被劫匪拖走时的绝望，想起黄沙被鲜血染红的画面，心里像被刀子反复切割，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对不起……对不起……”简玉衍的声音带着哽咽，这是他第三次在夜宇宸面前失态，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绝望，“我又失败了……我没能保护好你，还害死了秦老板，害死了商队的人……我就是个凶手……我根本不该带你去西域……”
夜宇宸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的手很轻，却带着坚定的力量，能让简玉衍稍微平静些。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简玉衍脸颊上的黑色纹路，冰凉的指尖能稍微缓解那股灼痛：“不是你的错，玉衍，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的体质，是我天生就会吸引灾祸，不管你怎么做，灾祸都会找到我。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不许你这么说！”简玉衍猛地睁开眼睛，打断他，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愤怒，“你没有错，你不该这么说自己！是这个世界的错，是时间河的错，不是你的错！”
他不允许夜宇宸这么贬低自己，不允许这个被痛苦折磨了半生的少年，再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夜宇宸看着他愤怒的眼神，突然笑了，那是一个带着眼泪的笑容，像雪地里开出的花，脆弱却倔强：“好，我不说了。你看，我们还在一起，对不对？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再难的日子，我们都能熬过去。”
他伸出手，紧紧抱住简玉衍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很轻：“玉衍，别再尝试了，好不好？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哪怕每天都要承受痛苦，哪怕明天就会遇到灾祸，我也很开心，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简玉衍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发现，这个被痛苦磨得遍体鳞伤的少年，比他想象中更坚强。他没有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放弃，反而在绝望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微光”——不是“安稳的生活”，而是“有人陪伴”。
“好，”简玉衍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夜宇宸，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不试了，再也不试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破庙的风还在“呜呜”地吹着，裹着残雪，撞在窗棂上，像谁在低声啜泣。两人相拥在稻草堆上，一个沉浸在失败的愧疚中，一个沉浸在对“陪伴”的珍惜中。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像他们前方的路，看不到一点光亮，只有重复的绝望，在黄沙和驼铃的墓碑旁，缓缓蔓延。
可简玉衍知道，这次不一样了。他虽然放弃了“改变过去”的念头，却没有放弃“守护现在”的决心。哪怕时间河的规则再残酷，哪怕夜宇宸的命运再沉重，他也要陪着夜宇宸，一起面对那些痛苦，一起熬那些难捱的日子——哪怕未来是无尽的黑暗，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还有“熬过去”的勇气。
夜宇宸靠在简玉衍的怀里，听着他稳定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手臂的力量，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他知道，未来的痛苦还会继续，还会有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简玉衍会一首在他身边，会陪着他，一起度过那些黑暗的日子，一起等待那一点点可能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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