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后的洼地积满了雪水，浑浊的泥浆在初春的寒风里泛着冷光。
简玉衍的靴底陷进湿滑的泥里，每一步都带着滞涩的阻力。他刚从时空裂隙跌撞着出来，胸口的黑色纹路还在隐隐灼烧，右腿的伤口渗着血，将裤脚染成暗沉的红，却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刚才在裂隙边缘，他清晰地感应到了夜宇宸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还带着一丝濒死的绝望。
“宇宸！”他的声音劈开寒风，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之前用时间河窥镜看到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少年蜷缩在稻草堆里的苍白侧脸、攥着护身符的指节、哽咽的“玉衍”二字……可眼前的景象，比窥镜里的画面还要惨烈。
洼地中央的老槐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半跪在泥里。
夜宇宸的棉衣被树枝勾破了大半，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青紫的瘀痕，那是前几日“厄难”发作时，他自己攥着手臂强忍痛苦留下的。他的半边身子陷在泥浆里，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近乎嶙峋的轮廓。头垂在胸前，长长的睫毛上凝着霜花，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垂在身侧的手，还死死攥着那枚淡金色的护身符，碎片上的能量早己耗尽，却被泥浆染成了灰黄，依旧没有松开。
“宇宸！”简玉衍冲过去，膝盖重重砸在泥里，溅起的泥浆糊了他半边脸，却浑然不觉。他伸手扶住夜宇宸的肩，指尖触到的温度冰凉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让他的心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变得疼痛。
夜宇宸的身体轻轻晃了晃，像是被这触碰惊醒，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有睫毛上的霜花融化成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进颈间的泥里。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张了张，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从喉咙里溢出，像断了线的风筝，随时都会消散。
“玉……衍？”
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精准地砸中了简玉衍的心脏。他猛地将夜宇宸抱进怀里，动作失控得近乎粗暴——手臂紧紧箍住少年的后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把这具冰凉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像雪一样融化在泥浆里。
“是我！我回来了！”简玉衍的声音带着颤抖，下巴抵在夜宇宸的发顶，能闻到他头发上混着泥浆和霜雪的冷意，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厄难”的苦涩气息。“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等这么久……”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拂过简玉衍的脖颈，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是低烧，“厄难”发作后常有的症状，却在这刺骨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危险。
简玉衍急忙松开一点距离，伸手去探夜宇宸的额头。指尖刚碰到那片滚烫的皮肤，就被少年突然攥住了手腕。夜宇宸的手很凉，力气却大得惊人，指节深深掐进简玉衍的皮肉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走……”他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焦点，模糊地望着简玉衍的脸，睫毛上的水珠不断滚落，“又……要丢下我吗？”
简玉衍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想起离开前，夜宇宸站在破庙门口，攥着他的衣角，眼里满是祈求；想起窥镜里，少年蜷缩在稻草堆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庙门低语；想起此刻，他陷在泥泞里，哪怕意识模糊，怕的还是“被丢下”。这些画面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走了。”他反手握住夜宇宸的手，将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带着鲜活的温度，“再也不走了。我会一首陪着你，哪里都不去，好不好？”
夜宇宸的身体轻轻颤了颤，像是在确认这心跳的真实性。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点了点头，头无力地靠在简玉衍的肩膀上，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颈间，带着一丝依赖的柔软。
“好……”
这一个字落下，他攥着简玉衍手腕的力气突然松了，手垂在身侧，只有手指还无意识地勾着简玉衍的袖口，像个累极了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简玉衍的心猛地一沉，急忙检查他的呼吸——还好，虽然微弱，却还平稳。他松了口气，却又被更深的心疼淹没：夜宇宸到底撑了多久？从他离开到现在，经历了多少次“厄难”发作？又在这泥泞里跪了多久，才等到他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夜宇宸打横抱起，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少年的身体轻得惊人，抱在怀里几乎没有重量，湿透的棉衣沉甸甸的，压得简玉衍的手臂微微发酸。他低头看着怀里人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上的血丝在冷光里格外刺眼，心里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喘不过气。
“冷……”怀里的人突然呢喃了一声，身体往简玉衍的怀里缩了缩，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简玉衍立刻将自己身上还算干燥的时空旅人外套脱下来，裹在夜宇宸的身上。外套带着他的体温，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时空能量的清冽气息，夜宇宸似乎感受到了温暖，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呼吸也平稳了些。
他抱着夜宇宸转身往破庙走，靴底在泥里打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右腿的伤口被牵动，钻心的疼顺着神经蔓延到全身，胸口的黑色纹路也像是被这疼痛刺激，开始隐隐灼烧，金色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夜宇宸的发顶。
可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怀里的人还在低烧，身体冰凉，必须尽快回到破庙，生起火取暖，还要找些草药缓解“厄难”留下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疼痛都压在心底，目光紧紧落在前方的破庙轮廓上——那是此刻唯一的目标，是能给夜宇宸温暖和安全的地方。
“快到了，宇宸。”他轻声呢喃，像是在安慰怀里的人，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再忍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了，就能烤火了……”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了些，鼻尖蹭过简玉衍的衣襟，带着一丝依赖的暖意。简玉衍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能感受到他偶尔轻轻的颤抖，这些细微的反应，都在提醒他：怀里的人还活着，还在等着他，他必须撑下去。
终于，破庙的木门出现在眼前。
简玉衍用脚尖轻轻踢开虚掩的门，抱着夜宇宸走了进去。庙里的空气比外面稍暖一点，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稻草堆还在原来的位置，火塘里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旁边散落着几块冻硬的干粮——那是他离开前留下的，看来夜宇宸根本没力气吃。
他小心翼翼地将夜宇宸放在稻草堆上，用外套裹紧他的身体，只露出一张脸。然后转身快步走到火塘边，蹲下身开始清理灰烬，寻找可以点燃的枯枝。
手指在冰冷的灰烬里翻找，指尖沾了黑灰，却连一点温度都感受不到。简玉衍的心脏又开始抽痛，他想起离开前，夜宇宸笑着说“我会好好守着庙，等你回来”，可现在，这破庙依旧冰冷，守在这里的人，却差点变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躯壳。
“咳……咳咳……”
稻草堆那边传来夜宇宸的咳嗽声，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简玉衍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快步走回去。
夜宇宸正蜷缩着，眉头紧紧蹙着，手捂着胸口，像是在承受着无形的痛苦。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嘴唇上的血丝也更明显，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哪里疼？”简玉衍蹲下身，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头，试图缓解他的痛苦。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比刚才的低烧更严重了。
夜宇宸睁开眼，模糊地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手紧紧抓住了简玉衍的袖口，指节泛白。
简玉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厄难”的余韵在发作，即使没有大规模爆发，也会让夜宇宸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立刻伸出手，凝聚起体内仅存的一点能量，试图输入夜宇宸的体内，缓解他的痛苦。
可指尖刚碰到夜宇宸的手腕，能量就像石沉大海，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夜宇宸的身体猛地一颤，咳嗽得更厉害了。简玉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能量太少了，经过时空穿梭和之前的战斗，本源能量几乎枯竭，连最基础的缓解都做不到。
“对不起……”他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缓解痛苦……对不起……”
夜宇宸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自责，缓缓松开攥着袖口的手，转而轻轻碰了碰简玉衍的脸颊。他的手很凉，却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告诉简玉衍“没关系”。
“不……怪你……”他的声音依旧微弱，却清晰地传到了简玉衍的耳中，“有你……在就好……”
简玉衍的眼眶再也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滴在夜宇宸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让少年的手轻轻颤了颤，他抬起手，笨拙地想要擦去简玉衍的眼泪，却因为虚弱，只能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别哭……”夜宇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不疼……”
这句“不疼”，比任何抱怨都更让简玉衍心疼。他知道，夜宇宸从来都是这样，哪怕承受着极致的痛苦，也只会默默忍耐，从不轻易说疼，怕给别人添麻烦，更怕别人因为他而担心。
简玉衍再也忍不住，俯身再次将夜宇宸抱进怀里。这一次的拥抱不再像刚才那样失控得用力，而是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将脸埋在夜宇宸的颈间，感受着少年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会想办法的，宇宸。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厄难’，一定会让你不再承受这些痛苦……相信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有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简玉衍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不再那么颤抖，似乎在他的拥抱里，找到了一丝短暂的安宁。
他就这样抱着夜宇宸，坐在冰冷的稻草堆上，任由窗外的寒风呼啸。胸口的黑色纹路还在灼烧，右腿的伤口还在疼，可怀里的温暖和少年平稳的呼吸，却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心中的绝望，也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知道，未来的路依旧艰难。时空总部的惩罚还在等着他，时间河主裂隙的威胁还未解除，夜宇宸的“厄难”也依旧没有找到治愈的方法。可只要能这样抱着夜宇宸，只要他还在身边，只要他还活着，简玉衍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要对抗整个时空秩序，他也绝不会退缩。
因为他是简玉衍，是夜宇宸的依靠，是那个发誓要“只渡一人”的时空旅人。
火塘里的灰烬渐渐有了一点温度，是简玉衍用最后一丝能量点燃的枯枝。微弱的火光在庙里跳动，映照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将冰冷的破庙染上了一丝温暖的光晕。
夜宇宸在简玉衍的怀里沉沉睡去，眉头依旧微蹙，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简玉衍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坚定。
“睡吧，宇宸。”他轻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庙里格外清晰，“我会一首在这里陪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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