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穿过山间，带起地上的黄叶打着旋儿飞舞，最后轻飘飘地散落在她身边。周身的光幕结界静静闪烁，透明如水却坚韧如铁，将她与外面的世界彻底分隔。
整整三天了。
神界的手段比她料想的更加巧妙——没有刑罚折磨，没有威逼恐吓，就这么静悄悄地把她困在这儿，似乎想用岁月的流逝来消磨她的意志。
“真是天真。”楚浅月嘴角微扬，轻声低语。
这些高高在上的神官们，恐怕从来没有尝过在死地求活的滋味吧。她在魔界摸爬滚打的千年岁月，早就刻在骨子里一个铁律——
处境越危险，头脑越要冷静。
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楚浅月没有抬头，继续端详着掌心的落叶。叶脉分明，边缘微蜷，恰如神界表面的华美与内里的糜烂。
“神女殿下……”声音细如游丝，带着显而易见的胆怯。
楚浅月这才慢慢抬起眸子。
一名年轻的侍女立在结界外，双手捧着精美的白玉食盒。她身着最寻常的淡蓝色仙衣，面容清秀却毫不出众，正是那种在神界里最容易被忽视的底层小仙。
“又是你啊。”楚浅月语调平和，“今天的膳食，还算可口吗？”
那名叫灵儿的小侍女被这温声细语吓了一跳，手里的食盒险些脱手。她慌忙行了个万福，声音都在颤：“殿下息怒，奴婢只是……只是奉命来送餐，绝无别的心思。”
“我明白。”楚浅月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结界边缘，“你用不着这样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灵儿偷偷抬眸瞥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神女。
此时的楚浅月虽然身困牢笼，但举手抬足间依然有股说不出的淡然从容。她的眼神澄澈如清泉，没有传闻里的戾气与癫狂，反倒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温润。
“殿下，膳食己经放好了。”灵儿将食盒小心推入结界内的传送法阵，“奴婢告退。”
“慢着。”楚浅月叫住了她，“这石缝里的小花……你可认识？”
灵儿一愣，顺着楚浅月的目光望去。石阶的缝隙中，确实冒出几株不知名的小花，淡紫色花瓣在晚风中轻摆。
“这……这应该是忘忧草。”灵儿脱口而出，随即脸红了红，“奴婢……奴婢平日里爱翻些花草闲书。”
“忘忧草……”楚浅月轻抚花瓣，“名字倒挺雅致。你知道它的寓意吗？”
灵儿摇了摇头。
“抛却往昔，拥抱新生。”楚浅月淡笑，“挺有意思的花语，不是吗？”
灵儿怔怔地凝视着楚浅月。坊间传言神女殿下己经魔怔，可眼前这人温文尔雅，哪有半分疯癫的样子？
“殿下……您真的……”话到嘴边，灵儿又不敢继续。
“真的什么？背叛？癫狂？还是十恶不赦？”楚浅月转过身，“你有什么疑问，大可首说。”
“不不不！”灵儿连连摆手，“奴婢岂敢！”
楚浅月也不为难她，只是淡声道：“去吧。明日有空的话，可以再来瞧瞧这忘忧草，估计很快就要凋谢了。”
灵儿匆匆告退，但脚步己不像头一天那般急促。
翌日，灵儿果然又来了。
她依旧放下食盒，但这次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石阶旁，仔细观察起那几株忘忧草。
“花瓣的边缘开始发黄了。”楚浅月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灵儿一惊，回头望去，发现楚浅月正悄然立在不远处，神情平静。
“殿下说得是，再过几日，恐怕就要全部枯萎了。”灵儿低声回应。
楚浅月走过来，隔着结界与她并排蹲下：“花开花落，草木如此，人生亦然。只是这神界里，似乎许多东西都妄想着永恒不变。”
“殿下……”灵儿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必拘束。”
灵儿咬了咬嘴唇：“奴婢不懂，为什么神界要把殿下囚在这里。典籍上记载，神女殿下心怀天下，慈悲为怀，您应该……应该不会做恶事的。”
楚浅月侧首看她：“你读过关于我的书？”
“嗯。”灵儿点头，“《神界列传》里有殿下的事迹，《上古诸神录》也有记述。奴婢……奴婢很敬仰殿下。”
“那些书里，都写了什么？”
“说殿下心系苍生，为拯救三界众生，不惜以身相殉，最终香消玉殒，感天动地……”灵儿说着，声音渐小，“可现在您明明好端端的……”
灵儿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像是说出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而且……除了这些官方典籍，奴婢的家族还私下流传着一些关于您前世……不一样的说法。”
楚浅月心头一震：“哦？说来听听。”
“家里的长辈说，您才是神界真正的慈悲，因为您质疑神族对凡间的冷漠而被长老们忌惮……还说，我们的祖上，曾是您座下最虔诚的信徒。”灵儿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超越胆怯的光芒，“所以……奴婢从一开始就相信，您绝不是他们口中的恶人。”
楚浅月陷入了沉默。
她想起夜寂渊那句“为救你而佯死”，想起传承时感受到的那份锥心之痛，想起神界高层对她的层层戒备。
“灵儿。”她轻唤小侍女的名字。
“奴婢在。”
“能否请你帮个小忙？”
灵儿紧张起来：“殿下请吩咐。”
“我想找几本书看。这里实在太闷了，若能有些关于上古历史的闲书消遣就好了。你看……方便吗？”
灵儿犹豫了。按说，被囚的神女不该有任何多余的物品，但……看书总不算什么大事吧？
“奴婢……奴婢试试看。”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楚浅月展颜一笑：“多谢。”
这声“多谢”让灵儿的脸瞬间发烫。传说中高不可攀的神女殿下，居然会向她这样的小侍女道谢？
第三天，灵儿的食盒里多了三本书。
都是些不起眼的古籍，《神界花草志》、《上古地理录》、《仙法小札》，正是那种藏书阁里最不受人重视的冷门典籍。
楚浅月翻阅着这些书册，表面悠闲自在，实则暗中搜寻着蛛丝马迹。她需要更多线索，需要能够印证夜寂渊那句话的证据。
《仙法小札》中的一段记载引起了她的注意：
“上古时期，神魔征战不休，各族皆有密法传世。其中神族有‘涅槃再生之术’，可令垂死之人假死遁形，保全魂魄。但此术须相克之力催发，且施术者必承受巨大苦楚……”
相克之力……神族与魔族的力量本就水火不容。
楚浅月心跳骤然加快。这是她第一次在正经典籍中，看到与夜寂渊话语相符的内容。
“灵儿。”她在小侍女再次送膳时开口。
“殿下。”
“这些书很有趣。不过我最近对一些上古的阵法和封印术很感兴趣，不知你是否能帮我寻几本相关的典籍？在这里实在无聊，想找些东西钻研。”
灵儿虽然疑惑，但觉得这只是寻常的生活请求，便点头应下。
又过了三日，灵儿带来两本厚重的古籍：《上古封印考》与《血脉器典》。楚浅月道谢后，便立刻沉浸其中。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解释所有矛盾的答案，而她隐隐觉得，这个答案或许就藏在自己身上。
夜深人静时，她在《血脉器典》的一处角落，看到了一段令她心跳骤然加快的记载：
“上古神族，为防传承断绝或记忆被篡，常以‘心头血’为引，将一缕神魂记忆封印于血脉法器之中。此法器唯有至亲后裔，再以精血为契，方可解封。解封之时，血脉共鸣，往昔种种，尽现眼前……”
血脉法器……精血为契……
楚浅月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口，隔着衣物，那枚母亲留下的莲花玉佩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十八年来，它无数次在危难中保护自己，这绝非凡物！
一个大胆而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不再犹豫，指尖凝气成刃，轻轻划破了另一只手的指肚。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她颤抖着将这滴血，滴在了从颈间取下的莲花玉佩上。
血液触及玉佩的瞬间，整块古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金光，将整个石室照得宛如白昼！玉佩竟自行悬浮起来，古老而神圣的气息从中弥漫开来。
紧接着，一股庞大而温暖的信息流顺着她与玉佩的血脉联系，如决堤的江河般，猛然灌入了她的识海！
那些信息不是文字，不是画面，而是一段段承载着无尽情感的灵魂记忆——
是母亲临终前的不舍与嘱托：“孩子，记住，无论你将来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憎恨那个男人……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
更是来自前世神女，在决定与夜寂渊执行“假死计划”前，亲手封入的最后一道神念：
“神魔大战第三纪……神界欲以我之神魂血祭‘万灵阵’，以求获得碾压魔族的绝对力量，此举必将令三界生灵涂炭。我与魔尊夜寂渊不忍见苍生罹难，故定下此计：以相克之力催发‘涅槃假死’之术，我遁入轮回，他背负恶名，以此拖延时间，为三界寻求一线生机……然神族诸长老不知其详，必将追究魔尊之责……”
楚浅月睁开双眼，那双清澈的瞳孔中，己经燃起滔天怒火。
她想起传承时感受到的痛苦——那不是死亡的煎熬，而是被迫与心爱之人分离的绝望。
她想起夜寂渊说“都是为了救你”时的颤抖——他承受了千年的误解和仇恨，却从未为自己分辩。
她想起神界高层对她的层层提防——他们在惧怕什么？惧怕她发现真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浅月紧紧握住残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神界的那些伪君子们，不仅欺骗了她，还让夜寂渊背负了千年的恶名！
“殿下……”灵儿被楚浅月身上突然爆发的气息震慑住了。
楚浅月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灵儿：“谢谢你，灵儿。这片残页对我很重要。”
“殿下，您……您没事吧？”
“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楚浅月凝视着残页上的文字，语气冰冷：“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了。”
神界……你们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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